蓝天白云下,红螺寺飞檐翘角的牌楼耸立着,沉默地看着脚下穿行的人流。
那几个大热景点,顾焱他们都没预约到今天的时间,日程就安排在了这里。
Belle见Locky放大镜头倍数,只拍了牌匾上的一个字,疑惑道:“你拍这个干什么?”
顾焱凑过去,见到是“红”字,不禁感到好笑,他挑了挑眉,“不是这个。”
Locky迟疑道:“我看着很像……”
江淼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顾焱直接道:“他以为那个红是江。”
江淼:……
就不该多事问这一嘴,她迟早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上。
她隐约知道Locky喜欢自己什么。
在A洲刚见面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黑色长发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又转为警惕。
江淼自然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只简单打招呼,从不与他攀聊,同行中间也是隔着顾焱和Belle。
转变发生在顾焱带她去Locky家的农场玩ATV越野。
迤逦起伏的大片平原,远方起伏的丘陵,刹那间就将她拉入另一个世界,另一片黑色的牧场。
那天收整出发前,受记忆深处的沉重和心疼影响,她特地换了一件玫瑰灰冲锋衣。
既是祭奠那一群将身体扎进荆棘只为献出绝唱的荆棘鸟。
也是祭奠从前她爸妈夜晚医院值班,她一个人怕鬼睡不着,将自己沉进一个又一个书本世界里的日子。
中途换衣服的动作太过明显,Locky头一次问了一句,“你喜欢梅吉?”
江淼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很佩服这种能为执念不停勇敢的人。”
虽然有些执念可能是痛苦的温床,但她也是真的听到了他们的歌声,而那些歌声也是真的启示了她自己。
Locky没继续问,只是后面她跟顾焱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也开始插话了。
坐在顾焱身后到达露营点后,他们带的无人机飞不起来,江淼那时候大一刚接触过相关项目,帮忙排查了一下故障。
在这之后,她就能隐约觉察到一点Locky的微妙感情。
回国前夕,不意外的,他向她表白了。
江淼想着一劳永逸,直接和他说自己心里已有执念。
他动了动嘴唇,认真地执拗,“可是,不是所有执念都代表好结局,不是吗?”
江淼噎了噎,只得认真说:“对不起,其实我没有执念,只是我觉得我们对对方的了解还不够。我目前也没有任何要恋爱的冲动。”
以防他说那可以先了解,她又加了句,“感谢你和Belle的招待,给了我一次完整的A洲旅行,以后也很欢迎你们来我和顾焱的家乡游玩,那是个我无法割舍的迷人地方。”
回忆到这里,又接上他今天的表现。
江淼感觉有些头疼,但问题也不大,这几天过去,等他们回A洲了就好。
她当没听懂,招呼他们三个人,“你们站这里,我去石阶下面给你们拍张合影。”
这组照片后,他们又找好心人帮忙拍了四人合照,江淼又帮他们拍了几张单人照。
Belle翻看相片,十分满意,“你拍得太好了!”
‘……我只是搬运而已。’
江淼下意识就想到这句回复,又把它咽回去,“只有缪斯能展示出我所有的潜能。”
Belle乐得笑出声。
江淼也跟着扯起唇角。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少时那些书一样,早已扎根在她身体里,成了她的一部分,不是几个盒子就能封起来的。
看着牌匾上的三个鎏金大字,江淼又不受控制地恍惚了几秒。
红螺寺以求姻缘出名。
没想到节目里没能进到山上那座月老庙里,兜兜转转最后竟然还是来了姻缘庙。
“Aurora,我们应该是,右脚跨过门槛?”
思绪被打断,江淼回神,“对的,男左女右,但心诚才最关键。”
直到请香拜佛完毕,两条许愿带都到了手里,江淼还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其中一条写自己的名字,笔尖悬停在第二条红绸上迟迟未动。
有交往对象或者喜欢的人,这上面应该写他的名字,若是正缘自会护佑。
没有具体对象,就写下自己对另一半的期许,静候有缘日。
她现在没有交往对象……
也从来没有一个较为具体的理想对象,上次节目里介绍的还是家里人曾经的理想女婿。
所以,她该写什么?
如果她写岑舟,会发生什么?
江淼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只是好奇在姻缘庙的作用下,他们是会偶遇,还是从此阴差阳错再也不会碰面。
对的,只是好奇,仅此而已。
她这么对自己说,却又发现自己更相信后面那个答案。
江淼对自己感到好笑,匆匆下笔。
给Belle看了看自己写的,就把两条许愿带首尾相接系在一起,绑在银杏树下的栏杆上。
寺里的这一对银杏树比学校里那棵高大得多,但现下枝丫光秃一片,也起不到遮阳效果。
冬日阳光暖洋洋的罩在身上,舒服极了。
她突然感觉到背上似乎落了道目光,如有实质,感受明显。
还没挂好,她就抬起头朝四周看去。
除夕逼近,寺里游客并不多,一目了然。
有几道身影是熟悉的,都是刚刚在寺门口遇到的。
她笑自己神经敏感,忙低头系好红绸,跟Belle他们一起往后山庙宇求财。
等那四道洋溢着朝气的靓丽身影走远,岑舟才从红柱后面走出来。
被他制住的岑舸也得以解脱。
她一直知道堂哥没有那么迂腐,但对于他喜欢上江淼这件事,还是感到十分新奇。
岑舸是非常乐意江淼成为自己的嫂子的,可以让自己在家里显得没那么另类。
在岑舟听从江淼的建议,请了一堆知名coser陪自己过生日后,她更喜欢她了。
但扪心自问,如果她是江淼,她也不愿意放弃安稳舒意的生活,冒着自己压不住的风险来蹚这陌生的不知深浅的河渊。
自由恋爱怎么了。
她爸妈当初爱得死去活来,为爱结合,最后也是为爱离婚。
爱情不仅是稀缺品,还是有保质期的稀缺品。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分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干脆利落。
她至今也还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只知道他们分手应该是在a市下雪那天,被家里人说他疯了的那天。
一年前岑舸一直是家里这辈年龄最小的,又受父母宠护,她向来口无遮拦,“哥,你们分手是因为刚刚那个外国人吗?”
那位帅哥不时就偷偷瞥一眼江淼,看起来纯情极了。
至于为什么不猜那位靠得更近的红毛哥,很明显江淼不吃那种菜。
不过她也没看出来江淼对那位稀缺品有什么特别感情。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你这么无理取闹的吗?乱吃飞醋?”
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想理,他没回话,径直大跨步朝那棵银杏树走去。
岑舸得小跑才能跟上,她跟在后面自言自语嘟哝道:“腿长了不起啊……好吧,是挺了不起……”
等她站到他身边,他已经朝江淼刚刚挂许愿带的那一片伸出手。
只是那手伸到一半,停滞在了半空。
“怎么了?近乡情怯?”
她热情地伸出手,“我帮你看……”
岑舟拦住她,隔着口罩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不用,回车上等小姑吧。”
“啊?”
岑舸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看就不看,直接走?不找江淼?
“你心如死灰不抱希望了?还是真的移情……”
岑舟打断她,冷声道:“看起来你不仅需要数学特教,语文也得补。”
“好好好。”岑舸讨饶,手动拉上嘴上的拉链。
真是的,人自己不急,她干嘛上赶着当太监。
岑舸带着气兀自往前走。
走了一段,后知后觉岑舟好像没跟上来,她回头,却见他自己朝后山方向走。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放大声音,“三哥,你去哪?”
他头也不回,她身边的保镖回道:“应该是陪您小姑去还愿了。”
岑舸更气了,但还是怕他真的给自己找个语文家教。
大不了后面问小姑,她想明白,哼声走了。
走到半路岑舸又折返回去,翻找江淼的许愿带。
她祈祷着上面最好写着别人的名字,这样拍下来发给岑舟,好大快人心。
“江……淼,对,就是这个”
她喃喃自语,顺着红绸往下捋,“呃?还是……江淼?”
“你真的写了自己?”
另一边,顾焱一脸怀疑地盯着自己向来说谎不脸红的姐姐。
江淼睨他一眼,“你问Belle,要不就自己回去看。”
这下顾焱信了,又迅速恍然大悟深信不疑,原来他姐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谈恋爱是这个原因。
他吞吞吐吐半天,才讲完一句话,“小姨和姨夫,知道你是水仙吗?”
江淼关注点跳脱,“你还知道这词?”
美术生Belle解释道:“我给他分享过这个故事。”
她又向顾焱解释,“Auraro应该是看感觉和缘分,所以不知道写什么,但爱自己总没问题。”
Locky插话道:“缘分真的很奇妙,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却偏偏让我们相遇了。”
“我记得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句话叫什么百年船千年枕。”
江淼眼前蓦地出现一片山水,还有山水前木舟上的人。
她笑了一下,只应了前面那句,“确实很奇妙。”
江淼现已确认这个世界基于那本《夏夜浓情》。
所以她才会说自己更相信他们一面也见不到,因为他们本就缘浅。
红螺寺的观音路以求子出名,道路两边挂着满满的还愿锦旗。
沿路共有33座菩萨像,他们求财求学也能拜。
一路爬到山腰上的观音殿,再往上风景不多。
江淼这个体力废退出队伍,在原地等他们回来一起坐缆道下山。
她挑了一处荫地,又开始神游天外,也什么都不想。
视野里突然闯进来一抹出挑的身影,身姿挺拨,比例优越。
更重要的是……很熟悉……
江淼揉了揉眼睛再睁开。
模糊之间,她能看出一点五官,看起来仍然像岑舟。
那道身影忽而停了下来,似乎也是发现了什么。
跟他同行的另外两道同样出挑的身影,也跟着停下来侧身,似乎是在询问他怎么了。
江淼看得不是很清晰,但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才想过应该不会再见面了,生活还真是……
她就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犹如以前,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他穿着驼色骆马绒短大衣,里面叠穿着衬衫和翻领针织衫,下身浅蓝牛仔,面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矜贵。
他朝她走过来的这段路,江淼从最开始的心悸,现在已经调整好自己,可以朝他自然一笑,“好久不见。”
他也笑着回:“好久不见。”
又颔首示意进了观音寺的两人,“我来这里陪姑姑姑父还愿。”
江淼也跟着说道:“我在等人。”
她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按理说应该快回来了啊?我去打个电话问问,不打扰了。”
说完不等他回话,江淼就朝这块令她呼吸不畅的地方远离,手也十分敬业地提起手机贴到耳边。
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她现在举双手双脚赞同这句话。
她越走越快。
那速度,就是去参加短距离竞走比赛,最少也能保五竞三。
估摸着差不多了,江淼回头看了一眼。
连寺庙的檐角都看不到了,当然也不会有岑舟,只有荒芜的树枝和发白的石板。
心里的那块石头倏地落地,又缓缓沉入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