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霍渡在她的要求下愿意压下自己暂时升阶这件事情，但是他身为除了剑尊唯一踏入大乘境之人，本身就备受关注，加上修士进入得道境之后，容貌体态皆有变化。
所以没几日，在吴慎生的观察之下，霍渡得道的消息终是没有瞒过大家。
霍渡成为了修真界中唯一可能飞升之人。
仿佛一滴沸水落入油锅，登时整个修真界都得知了若得顿悟，霍渡将抛弃俗尘，成为仙人。
那日霍渡其实没有骗她，周轻寒照理说应该放下这件事情，但是之后的许多岁月里，霍渡那句轻飘飘地“周轻寒，我得道了”如同一句恫吓和炫耀——
周轻寒无数次想起霍渡说这句话时表情细节，无数次想起自己那时的惊慌无助，就像心里中永远的刺一样，扎得她翻来覆去，焦虑嫉妒。
若是得道的，若是能够在整个修真界里引起轩然大波的，是她该有多好？
所幸上辈子周轻寒直到死去仍未看见霍渡飞升，并且在临死的那一刻给他飞升使了绊子，否则若让她真的听闻了霍渡飞升的消息，她怕是死了也要化作怨鬼，痛骂天道竟偏心一个人至如此。
第二日醒来再去碎云落上早课，唐南昕面上红印已经消失无存，亦不见昨日怒极之态。
她冲着各位弟子温婉一笑，目光扫过段蕴词时，揉了揉眉头，深叹了口气，提醒她不要忘记早课结束去整理万经阁的全部书籍。
段蕴词耷拉着脸，看见唐长老再次提醒她立刻悔过地点了点头。
等唐南昕到主座，开始上课，她这才可怜兮兮地转头看着周轻寒，低声道：“轻寒宝宝，虽然我们都是师姐妹相称，但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最重要了——”
“万经阁十余万册书，我一个人要整理到猴年马月？我的天塌了，你愿意拯救一下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师姐吗？”
周轻寒坐姿端正，见段蕴词这般，迅速扫了一眼最前方的唐南昕。
今日对方带弟子们梳理御兽之道，因唐南昕并不是很擅长御兽，此刻正深陷于道籍上的一句断语参悟，眉头越皱越深，隐约有烦躁之意。
春炼周轻寒已经决定届时选择哪两项比试，御兽不在她的范围之内，她也没有学习的打算。
见唐长老这次没有留意她们这边，周轻寒叹了口气，尽量温柔地看着段蕴词。
她解释道：“整理万经阁需要将每本错乱的书籍归正放回原位，在整理的过程中不仅翻阅书籍也能记忆一二，也能精心清思，有助于掌控灵气。”
“段师姐，你昨日的符画的很好，但后面出错，是因为你灵力掌控不够细准，所以唐长老此举也是为了有助于你的修行。”
段蕴词没有想到周轻寒竟然会给她这样一番解释。
昨日唐南昕大怒离去，剩她呆头呆脑地留在原地。
虽不知道周轻寒根骨比她还差的一个人是怎么看出唐长老此举是为了修正她的心性，但对方这么说显然大大地宽慰了段蕴词昨日的沮丧与失落。
她眼睛亮亮的，唇角露出对周轻寒崇拜和信任的笑意，小声夸张道：“哇，轻寒宝宝，你好厉害！听你这么说，我感觉自己对于这个惩罚一点都不抵触了，唐长老居然还对我寄予希望唉！”
“虽然我马上春炼又要让她失望了。”
段蕴词灼亮赤诚，想到春炼，她眼睛又稍微耷拉下来，但依旧开心了许多，坐姿都端正了起来。
周轻寒对着段蕴词这样看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她喜欢俯视着别人时，看着别人匍匐在地，却仰望着她露出崇拜赞美的眼神，而不是段蕴词这副说两句便要把心掏出来给她，还平等地索要着她的心的相处。
然而想到浩阔的万经阁——
昨晚她对着问道书杂灵根修道隐有所悟，却终究摸不着细节。
周轻寒隐约觉得，自己就差一点便可顿悟了。
沉默了片刻，她终是再次叹了口气，对着段蕴词微笑颔首：“段师姐要是不嫌弃的话，早课结束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去万经阁，我也需要去查阅一点东西。”
“轻寒宝宝~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心最软软的宝宝！等早课结束我再叫上小如意，我们一起齐心协力，整理区区万经阁书籍还在话下？！”
“嗯。”
想到杂灵根修炼之事，周轻寒不甚在意地点了个头，她视线掠过窗外，脑海中思虑纷乱，无意识地放空了半晌。
很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答应段蕴词帮她整理书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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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经阁位于剑虹开内门，只有碎云落和凝剑峰的弟子得以翻阅。
如今剑修弟子忙于在试炼场训练，碎云落弟子课程又实在太多，因此当她们一行人找掌书师兄做了登记，甫踏入经阁内，便感觉到敞亮空间内一片静谧安宁。
水曲柳木做到书架排列有序，周轻寒随手拿起被人搁置在架面上的一本经法放回分类之处，转头看向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么多书籍的段蕴词以及燃烧起对知识的渴望的阮如意。
四下空无一人，段蕴词几步走到她和阮如意跟前来，脚步都有些哆嗦：“轻寒，如意，我之前从未仔细注意过万经阁，今日来到这里才发现……我这一生，命运施加在我头上的任何挫折我都承受不了。我只有你们了啊，我的宝宝们……”
阮如意看着段蕴词这副模样，率先轻笑出声。
她拍了拍段蕴词的手，已经开始帮她整理起来：“没关系，段师姐，你想开一点，虽然唐长老让你整理万经阁书籍，但没有说时间啊，有可能就整理一日。”
段蕴词刚把手放到□□籍上，才猛然想起这点。
阮如意的安慰并没有打动她，反而让她更加悚然：“你是说也有可能让我整理一年……”
段蕴词同阮如意一唱一和，话不停歇，动作却是逐渐开始快了起来。
一排又一排的书籍逐渐重新分类规整好，周轻寒抿着唇，拿起被人遗忘在角落的一本《御兽道》，正欲放回原处时。
她目光上扫，视线一凝，最上方摆着一本《根骨修炼精要》。
已整理到另一排书架的段蕴词和阮如意从唐长老的惩罚讨论到了日常修炼。
段蕴词再次规整好一片书目，语气怅然带着艳羡：“真羡慕那些凝剑峰好根骨的弟子，每天不用上那么多的课，也不用面对唐长老这样视线如刀的长老。”
“章宗主身为剑尊，什么都不管，他们自己拿着一把剑就把日子过了。”
"这种天生的东西怎么能够羡慕得来？"阮如意经过和凝剑峰弟子一番相处，虽受委屈，却也已经明白了很多，只是到底对着凝剑峰弟子少了从前的那种敬意和向往。
她放下手里的书，语气复杂道：“据说凝剑峰那位先天道体的霍渡师兄，没有灵根，单凭道体也能修炼，但世界这样的天才又有几个？”
对啊，世人修炼大多凭借经脉灵根，只有霍渡，天生道体。
霍渡靠着自身这副躯体领悟天地法则，世间灵气便自动向他聚集而来。
他本身不需炼化，便能源源不断的升阶进步……
周轻寒脑海中思绪纷繁，她心如擂鼓，强撑着把杂书放回原处处，然后取出那本《根骨修炼精要》。
她又想起前世凛冽的寒风当中，霍渡眼睫微颤，周身是毫不遮掩的灵气，对方平静地对她说出那句“周轻寒，我得道了。”
可凭什么？
心中的不甘与这么多年的怨愤难以克制，周轻寒不断的思考着，下意识翻开了眼前的书籍。
“若无此梦幻，大事何由办？若还大事办，何用此梦幻？”
那日系统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世界上杂灵根也有自己的道……
周遭似有窸窣轻响，但她已浑然不觉。
周轻寒手握着那本书，几乎只凭借意识走向下一个书架，脑海中所有的画面与灵犀全部朝她奔涌而来。
她和唐南昕能够轻而易举地绘制出符合自己灵根属性的符箓，但对于其他属性的符箓绘制时却感觉到钝涩，符箓力量也受到压制……
周轻寒无数次困惑不甘过，凭什么霍渡仅凭着天生道体就能碾压所有人，她明明已费尽心思，就算上辈子有了赤火筋做成的火灵根，仍被霍渡压上一头？
因为霍渡的道，只是道！
天地生灵气蕴于万物，然而世间终有规矩法则，也就是所谓的道。
譬如她成为杂灵根，五行浑噩，对于特定属性的功法难以修炼，又譬如唐南昕作为水木双灵根，天性亲近水木双属性的功法，他们皆领悟或限碍于某种规则当中。
但是霍渡这样的先天道体，出生就认可了这世间全部的法则规矩，也就是所谓的道。
所以世界上一切事物发生变化，对他来说不过是天地法则或者道的变化，但是终究不离道的根本。
周轻脑海中一片白光，她捂住头，似乎有什么在识海中滚烫发热，细究根源，竟是来自问道书那里。
灰蓝色的问道书此刻又开始盈盈泛出白光，在边角，在页面，她尚未来得及催动意念，书籍已经自行翻开，露出一页满是字迹的页面。
“对啊，霍渡师兄真是个天才，虽然他忙于剑虹开和麒麟院，但是我之前见过他。霍渡总是能分出很多时间来看书练剑，一点也没有应接不暇的样子，比起我们看起来真是闲适得很。”
段蕴词和阮如意闲聊着便又整理了一个书架，看着所剩无多的空间，段蕴词表情彻底轻快起来。
她刚要笑，突然看见书架后面一柄厚重的剑，隐约压着一点白色的衣角。
那点扬起的笑意登时凝固，段蕴词不敢置信，默念着“不会是”“绝对不会是”，闭上眼睛再睁眼，白衣古剑仍在原处。
已经到了转弯处，阮如意还不觉，拉着段蕴词走过书架。
段蕴词已经来不及拉住她，眼睁睁看着阮如意脸瞬间爆红，只好无奈扬起笑脸，对着霍渡讪笑：“霍渡师兄，好久不见。”
青年捧着□□籍，垂睫在眼睑投下阴影，闻声站起身来，沉默不语，只是轻轻颔首。
似乎有些尴尬，没等霍渡说话。想到周轻寒和霍渡关系不错，段蕴词又扬头望向周轻寒处，尴尬道：“轻寒宝宝，真是好巧霍渡师兄也在这里，要不要过来见一面？”
问道书上所有的字不断旋转变化，原本熟悉的内容在此刻被拆分又重新排序。
天旋地转之下，周轻寒隐约听到霍渡两个字，下意识疾走了两步，抬眼看见那张尚且青涩的脸。
年轻的霍渡目光清淡，因见到她才微露出些笑意，于是重新对着段蕴词解释道：“霍渡一早便在此，听闻唐长老安排段师妹整理书籍故而没有打扰，实非有意偷听，还请不要介怀。”
剑修的眉眼平静，虽然在同她们说话，但他视线通透，目光落在段蕴词那里，仿佛在看一片落叶或者雪花。
然后他把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
还未来得及有什么情绪，那些字迹在她头脑轰然炸开。
临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觉醒到自己变化，周轻寒激动地扬起笑意。
虽不知究竟为何，但她好像真的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