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匀称的小黑猫迈着教科书式的猫步,轻盈地踩在主街的石板路上,柔软的爪肉垫起落间不发出半点声响,毛茸茸的尾巴像把鸡毛掸子般竖起,优雅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人来人往的天垂镇上,悠然自得地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去。
邱月沧不紧不慢地跟在这团黑煤球后面,黑煤球抖了抖耳朵尖,阳光透过它乌黑蓬松的毛发,为它描上一抹暖洋洋的红边。
邱月沧就这么跟着它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密集的闹市变成寂静的民居,路牌名称从主街变成黄泉街,邱月沧看见小黑猫跳上高高的院墙,稳稳当当的走到大门上蹲下,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邱月沧抬起头,小黑猫爪下的牌匾,龙飞凤舞地雕刻着两个她不认识的古老文字。
乌黑的大门毫无预兆地向两侧打开,邱月沧瞥见了院落中心奢华的喷泉,几只老鼠围在喷泉周围演奏着交响乐,肤色惨白的魔童漂浮到门口,遮住了院内小半风光。
魔童始终没睁开过眼,“看了看”杵在门口的邱月沧,又扭头“看”了眼蹲在牌匾上的小黑猫,往上伸出手,小黑猫便轻盈地跃入魔童莲藕般的小胳膊中,魔童转身抱着小黑猫漂浮回院里,漆黑的两扇大门上一边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一圈后视线锁定在邱月沧身上,从中裂开的大嘴启启合合,传出浑厚低沉的声音:
“我家主人请您到院中一叙。”
邱月沧看了看诡异的院落,又看了看无人的四周,额角渗出冷汗。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迈出微微泛麻的双腿。
经过大门时,她没忍住鼓起勇气问道:“牌匾上写的是什么字?”
“是'离府',客人。”门如是回答道。
进入院中,古树参天的茂密枝叶投下一片阴影,慷慨激昂的交响乐已被换成舒缓的钢琴曲,老鼠们不见踪影,琴键自顾自跳动着,伴着喷泉潺潺的水声,院内环境十分怡人。小黑猫被魔童轻轻放在藤条编的躺椅上,然后在邱月沧眼皮子底下褪去毛发,长出人类的四肢,不出片刻便变成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女人眯了眯猫一般璀璨的双眼,邱月沧边感觉身体一轻,回过神来已在另一张躺椅上与女人并排躺下。
“……”邱月沧感觉自己有些呆呆的。
“跟踪我半天了,想干什么?”女人啜了口魔童递过来的插着吸管的可乐。
“……谢谢你送的烤鱼。”
“不用谢。”女人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人看到许愿池里的大王八,也总是想投点币的。”
说到这女人毫不掩饰地笑了,邱月沧尴尬地无地自容,又听女人继续道:“说真的,回生井里头拴着个人,真的无异于许愿池里长出个大王八,要不是天垂镇那群没见过市面的好忽悠,你怕是真要被抓起来做研究了。”
邱月沧接过自己那瓶可乐的手一顿,讷讷道:“原来,你是,是忽悠他们的啊。”
“废话。”女人翻了个白眼:“空间紊乱能将人送到天虚界,可不会凭空出现条狗链把人栓起来,何况还是在那口破井里。”
邱月沧头皮发麻:“那个离…”
“我叫明离。”
“明离,”邱月沧顿了顿,“也就是说,其实我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的,对吗?那你们口中的那个传说,到底跟我有关系吗?”
“一口早枯了八百年的井哪来这么多传说。”明离伸了个懒腰,翻过身支起下巴面朝着邱月沧,眼神奕奕:“估计是你惹了什么人所以被丢到这里。所以——你是怎么解开狗链的?你刚跟着我就发现了,你身上有术力的流动。”
邱月沧没想到这也能被察觉她,很快她又想到玄幻小说中级别高的修士能一眼看破其他修士的等级,于是不再在意,如实答道:“我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她教了我怎么使用术力,有了术力我就能控制身上的锁链。”
说着邱月沧心念一动,脖颈上的禁锢放出光芒,一根连接着禁锢的锁链出现在她手里:“我还是解不开它,但至少它不会再限制我的行动。”
明离眯起眼打量了邱月沧手上的锁链两眼,咕咕囔囔:“这玩意……好像是那口破井的井索啊,怎么会套在你脖子上……”说到这明离直接坐了起来,从邱月沧手上拿过井索细细端详。
“能控制这玩意的,应该不是普通的法门,你的术力是谁教的?”
邱月沧听到明离的问题后一愣,迟疑了下回答:“不知道,那个人教完我就走了。”
顿了顿,她补充:“但是她让我去神都找执法者,说能送我回凡界。”
明离闻言嗤了声,不置可否:“倒是挺麻烦。”
邱月沧怔了怔,也转过来面对明离,小心翼翼问:“那,你有别的办法?”
“有啊。”
明离话音未落,邱月沧再次感觉身下一空。明离揪着邱月沧的衣领子将她提起来,脚下腾空,耳旁传来呼呼的风声,天垂镇的景象在她们眼前一幕一幕飞速后退,到最后她们进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天虚界的居民需要获得许可才能出入其他界,但那只是针对普通人的。当你术力够强的时候,这些结界对你来说相当于不存在。”明离的声音丝毫未收到影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落入邱月沧耳中。
邱月沧在高速移动带来的强风下勉强睁着眼,几根调皮的发丝凌乱地糊在脸上,她看见前方的下空出现了一个小白点,然后逐渐变大,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
失重感传来,邱月沧下落时看到明离朝她挥挥手:
“我就不送你到家了。”
邱月沧猛然惊醒。
眼前是熟悉的车厢结构,此时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邱月沧此刻正坐在座位靠扶手的一侧,耳旁传来普通话标准的女性报站声:
“…本次列车终点站落霞湖,下一站云桥,开左边门。”
邱月沧了然,自己被投放到了M市的地铁3号线上,她对这条线路并不陌生,因为她的姐姐邱浮曳就住在终点站落霞湖附近。
打开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一刻,她乘坐的正好是3号线运营的最后一趟地铁,右上角的信号栏不再是一排省略号,只是在地铁上的缘故,依旧只有可怜的几小格,当地铁又一次到站,消息栏弹出了不少的未读消息。
邱月沧将手机锁了屏,支着手靠在扶手上,有什么事她想等自己先回到姐姐家再说。虽然不知道邱浮曳从国外回来没有,但是邱浮曳家门锁录有邱月沧的虹膜信息,她可以随时去住。
回到了熟悉的凡界,邱月沧整个人放松下来,打了大半天工以及练习术力的疲惫感袭来,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随着地铁不断驶向终点站,车上的乘客也渐渐减少,最终空荡荡的车厢内只剩下邱月沧一个人。
“…兹兹…本次列车终点兹…落霞湖,下…兹兹…终点站落霞兹…,请…兹们全部下车…”
报站声响起,邱月沧依旧睡得迷迷糊糊,直到列车到终点站停下,两侧的车门全部打开,凉飕飕的穿堂风让睡梦中的邱月沧打了个颤栗,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下车了。
站台上空无一人,邱月沧轻车熟路地乘坐扶梯上了二楼,安检人员已经下班了,服务台上趴着一位睡着了的工作人员,从邱月沧的角度只能看到工作人员圆圆的工作帽顶部,她轻手轻脚地刷开机器出了站。
落霞湖是一个多年来不温不火的景点,从地铁站出来,不算壮阔的湖边是一大片保存还算完好的古镇,古镇的主街不能免俗地成了商业化打卡地,穿过长长的落霞古镇,落霞湖的另一边是现代社会新盖起的别墅区,在M市这样的繁华都市里,落霞湖一带既远离闹市区,又不会太偏僻,身为大明星的邱浮曳便将住宅选在了这里。
邱月沧此时正踏进与主街隔了两条街的小路,与完全商业化的主街不同,这里的民居更具原汁原味的色彩,没有入驻的连锁品牌店铺,都是一些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在自家祖屋里,卖着各种朴素的小吃、手工艺品,白日里会有匠人在门前干着活计,孩童们会追逐打闹,还会有摇着蒲扇乘凉的阿婆与围成一团下棋的大爷。
当然,邱月沧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暮春夜晚的湿气很重,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让她意外的是此时小路两旁的楼房里依旧亮着黄澄澄的灯光,此时刚刚过了十二点,一旁雕花的木制窗扇忽地打开,里面沸反盈天,惊得邱月沧闻声望去。
只见一屋子赤着上身的男人聚在桌前,将手里的筹码狠狠砸向桌台,嘴里怒喊着,面色无不红愠。邱月沧不喜地皱了皱鼻子,扭过头欲继续向前,却在看到前方光景后怔在了原地。
只见原本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重新开了门,灯光将这条一直以来还算僻静的小路照耀得恍若白日,街道两侧各家摊子正在营业,各类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乱糟糟地传到邱月沧耳里,耳边赌徒们的叫喊声,耳后孩童的哭闹声,不远处肉店老板的剁肉声,合着叫卖声一起,吵得邱月沧额角血管直跳,吵得邱月沧心中升腾起一股巨大的、不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