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沧走在落霞古镇上,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在夜色遮盖下的衣服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耳畔的叫卖声络绎不绝,邱月沧看了眼被紧紧捏着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她在镇子上走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没能看到镇子的尽头。
当咒骂声再一次传入耳中,邱月沧条件反射地看向那扇雕花木窗内压着筹码的男人。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鬼打墙”这个词出现在邱月沧脑中。
不远处肉店老板依旧叮叮梆梆在剁着骨头,邱月沧深吸了两口气,低着头急速走到肉店的摊位前停下。
“客官,买肉吗?”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邱月沧耳中,邱月沧鼓起勇气看了过去,只见摊主是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胳膊的肌肉线条如小山般起伏有致,邱月沧暗暗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在不使用术力的情况下肉摊主能单手轻易将她的骨头捏碎。
此刻案板上摆着一节被剁成碎末的肉,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肉,邱月沧的视线又望向肉摊主身后的架子,上面挂着的肉也是被处理过的,一条条有肥有瘦,暂时看不清肉的种类。
见邱月沧不说话,摊主又孜孜不倦地剁起了肉,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急促响亮。邱月沧非常费力才听清了男人的嘀咕:
“这新鲜的脱骨烂,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说完,那男人抬起眼皮瞥了邱月沧一眼,那眼神让邱月沧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作为影后的妹妹,同样也是一名表演系的学生,邱月沧研究过各种各样的神态,分析过数不清的眼神。
肉摊主看她的眼神中,有不满,有厌恶,还有…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贪婪。
邱月沧僵硬地转过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她主动停留在肉摊前面后,便有无数道探询的目光暗暗向她投来。
她敛下眼帘,长出一口气,压下几乎与剁肉声平齐的心跳声。
微弱的光芒从眼底一闪而过,邱月沧猛然抬眸,就像按下了0.5倍速键,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与清晰,尽数被收入邱月沧眼底。
那厢痛快饮酒的几人,碗与碗在空中相撞发出脆响。清澈的酒水被高高端起一饮而尽之前,映出同样透过倒影打量邱月沧的晦暗眼神;
这厢玩闹的小男孩们绕着邱月沧追逐争抢了一番,抢到弹弓的孩童拉开弓带,准心状似不经意地瞄向邱月沧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动作自然到差点让邱月沧怀疑那把弹弓从未朝向过自己。
身后梆梆剁肉的声音在邱月沧耳边震耳欲聋,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肉摊老板轻蔑的笑声。
无数道似有若无的轻蔑笑声层层叠叠地涌来,邱月沧眼底涌现出一团又一团包裹着这些人的黑雾。
黑雾缠绕着除了邱月沧的每一个人,邱月沧灵光乍现,这叫死气沉沉。
“巴啦啦小魔仙咒语一呼喊,就展开正义的一战……”
音乐在夜色下突兀地响起,邱月沧感觉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无数视线骤然直白,让她头皮发麻,僵硬呆滞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不及看清来电人是谁,就迅速地按下接听键阻止铃声继续播放下去。
“喂——”邱月沧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
“沧沧?”邱浮曳那家喻户晓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上次怎么突然挂电话,你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已经找人定位了你的手机,很快就来接你。”
“好…”邱月沧脑海依旧是空白的,应了一声后突然想到什么,支支吾吾:
“姐,你每次半夜回家的时候…害不害怕啊?”
“有司机送我到门口,有什么好害怕的。”邱浮曳不假思索地答道:“刚手下的人说你的定位在落霞湖?你在那遇到什么事情了?”
邱月沧正欲说话,耳边突然传来几道忙音,她拿下手机一看,锁屏中间浮现一条新通话信息,显示已经结束,信息上方是硕大的时间标识,显示着02:00。
腥臭的风吹起邱月沧的刘海,她才突然回神,察觉到周遭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吵闹,而是安静得有些诡异。
一回头,肉摊老板也似有所觉得抬起头,目光交接的刹那,她看到老板脸上横肉一颤,咧开嘴笑露出森冷寒齿,刺耳癫狂的笑声冲击着邱月沧的耳膜,随即那张丑陋脸上的皮肉和五官好似被融化般流淌下去,散发着粘稠的腥臭味。
屠刀被高高举起,猛地劈开了桌案,邱月沧向后一跃躲开四分五裂飞溅开来的碎片与尘土,耳边传来一阵破空声,她本能地扭腰侧身,躲过了突过来的尖刺,定睛一看,所谓“尖刺”是一个人失去手掌与皮肉的胳膊,森森白骨断裂成尖锐的形状,却远比健全人的胳膊还要长,如长臂猿一般。
邱月沧额上的汗流入眼角,她却无暇理会,因为身后肉摊老板的屠刀已经挥近,而她狼狈躲避时一扭头,又对上“长臂猿”涣散的眼神。
“长臂猿”那两眼珠子仿佛彼此并不相熟,一只看左上方一只看右下方,显得格外智慧,两只长长的胳膊也举起,邱月沧一边躲避屠刀一边留意着它的动作,却不想在那胳膊再次袭来时,“长臂猿”也发出了猴子般聒噪的笑声,震得邱月沧脑袋发晕,回过神时腹部已被白骨刺中,鲜红的血淅淅沥沥融入大地。
邱月沧闷哼一声,向后摔坐在地,来不及起身又被“长臂猿”另一只完好的手掌抓住,被无情地举向空中,尖锐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肉摊老板的屠刀再次挥舞而至,长臂猿的那只白骨尖刺也蓄势待发,邱月沧涨红了脸,试图挣脱。
屠刀和尖刺如约而至,在触碰到邱月沧细腻肌肤的一瞬间定格,纹丝不动。
荧着微光的链条从邱月沧脖子上的禁锢处开始显现,圈圈缠绕住泛着森冷杀意的不速之客,以柔化刚,然后猛地将刀尖甩开,消散片刻后又重新显现,飞速将被握在手心的邱月沧包裹起来,然后猛地炸开。
凄厉的尖叫再次划破了夜空,“长臂猿”痛苦地张握着那只被炸到残破的手掌,白骨在一边无力地虚抚着这唯一的好手,焦味和着腥臭刺激着邱月沧的感官。
邱月沧落地后一个利落的起身,果断逃跑。
此前街上看似正常的“人”此刻都变了一副样貌,面容可怖的怪物们从四面八方涌来。
邱月沧奔跑着一边躲避袭击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试图找到到古镇的出口,然而她的体力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身上也陆陆续续增加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身后怪物们发出各种难听的怪笑声,仿佛在嘲讽邱月沧无用的挣扎。
一个踉跄后,邱月沧停下了脚步,手扶在膝盖上弓着腰剧烈地喘着粗气,密密麻麻形成的巨大黑影将她的小小身影笼罩。
电光火石之间,怪物们出手了,邱月沧也动了,链条嗖嗖飞过,交叠在一起遮天蔽日,然而支撑不住片刻便溃散,怪物们定睛一看,邱月沧早已无影无踪。
刺耳的怪叫声回荡在夜空,邱月沧躲在逼仄的小巷里,背靠着一扇破败的小门小口小口喘着气,搭在一旁的废弃招牌正好能将她的身体隐去。她右手伸到口袋里摸到手机,全身的肌肉紧绷着,警惕地留意着巷口。
身后的小门无声地开了,邱月沧紧绷的身体猝不及防地摔入身后的地面,来不及发出闷哼嘴便被捂住,将她拖入屋内,随即门也被重新带上。
邱月沧震惊地瞪大眼睛,嘴上的手松开,她扭头,一个十分潦草的小女孩咬着手指,站在屋里歪头盯着她。
“小孩?”邱月沧揉揉眼睛:“这是你家?”
小女孩依旧咬着手指头不说话。
“……”邱月沧爬起身拍了拍摔疼了的屁股,环顾了周围一圈,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连个电灯都没有,邱月沧见小孩不搭理她,便自顾自地向屋里头走,出了一道门便进到院子里,邱月沧震惊地抬起头,天空雾蒙蒙的见不着太阳月亮,但是很明显是白天。
邱月沧眨巴两下眼,然后又急匆匆走到方才的屋内,透过窗户她看到了窗外浓浓的夜色。
小孩看着她里里外外地跑,也不出声也不阻止,只是坐在了板凳上边盯着她边捏揉着一只稻草做的小老虎。
“小孩,”邱月沧走到小孩面前蹲下:“你家大人呢?”
见小孩还是不说话,邱月沧想了想,掏出手机玩起了消消乐。
刚过了一关,邱月沧感觉有一个毛茸茸的鸡窝狗狗祟祟地凑了过来,她没搭理,继续消除着一样的色块。
一直玩了三四关,在邱月沧皱着眉思索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从耳朵边上飘过来:
“左下角的小鸡,跟它上面的鱼换一下。”
邱月沧脸上挂着笑意,将不知道何时挂在她肩膀上的小家伙一把薅下来,对上那双懵懂不安的眼睛:“你怎么这么厉害呀!这一关姐姐老是过不去,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小孩犹豫了一下,邱月沧故作伤心状要拿回手机,小孩连忙抱住手机,无声地瞥了邱月沧一眼,然后低头专注地开始了消消乐大战。
邱月沧在一旁当拉拉队:“哇!这也行?”
“好厉害!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天啊,我以前从来没玩到过这关。”
小孩在一声声夸赞中迷失了自己,在通关后甚至会主动扬起手机,眉飞色彩地等邱月沧夸奖。
“真厉害啊,可惜…”
“可惜什么?”小孩下意识问。
邱月沧勾起唇角,循循善诱:“这游戏有音效的,静音玩多干巴啊,可惜姐姐不敢开声音,会不会把外面的怪物们迎来?”
“不会,房子里不受外面影响。”小孩不假思索回答,她不知道游戏音效是什么,但她听懂了后半句。
说完,小孩又歪头思考了一下:“出去也不怕,那些家伙听不清。”
“听不清?”邱月沧在心里头记下这点:“它们耳朵不好吗?”
小孩手指飞速点着屏幕,摇了下头又点了点头,嘴上也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天天笑天天吵,耳朵痛。”
邱月沧还欲追问,门后却传来独属于成年女性的婉转歌声。
小孩停下玩游戏的手,两人一同紧张地望向声音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