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念头只是在他们心中隐隐约约存在着，他们都没有深想，却若有若无的觉得，似乎有一丝丝甜甜的盼望。
仪式举行，顾菁菁站在后妃们队伍最前面，只有掌管后宫的秦贵妃站在她左侧。
她现在，是后宫最当红的妃子。
大典最开始，本来应该是皇帝亲自祭天地，但皇帝龙体欠安，并未出现，只是下圣旨，由太子代祭。
太子走向祭坛，下意识扫了一眼妃嫔队伍，一眼看到顾菁菁，却突然看到顾菁菁身子摇晃了一下，向一旁跌倒。
太子眉头微皱了一下，甚至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他的脚，下意识的想飞奔过去，看顾菁菁，出了什么事。
顾菁菁身旁的秦贵妃和另外一个妃子，连忙去搀扶顾菁菁。后妃队伍混乱起来。
太子眉头锁的紧紧的，看着那边。
他表面镇静，心里却觉得焦躁。
秦贵妃本来就盼着顾菁菁出事，这种时候，应该去喊太医立即诊治。
秦贵妃还在顾菁菁衣襟下摆，看到了暗红色的血印。
有妃子摸了一下顾菁菁额头，小声对秦贵妃说：“贵妃娘娘，顾嫔娘娘前几日就说受了风寒，今日大典，昨日按照您的吩咐，天未亮就已经出宫去子母庙求签，折腾了一日，现在她额头烫得紧，莫不是顾嫔娘娘要小产？”
秦贵妃心里猜测也是如此，但这个顾嫔，一次临幸就给她怀上龙种。
秦贵妃二十五年前入宫后，曾有三年时间独宠后宫，和皇帝无数次云雨欢愉，一个草籽都没生出来。
秦贵妃看顾嫔，心里有多记恨？多痛苦？
昨日安排去城外那个所谓很灵的子母庙祭拜，就是她故意安排的，狂风暴雪，也要折腾顾菁菁。
我们的痛苦，你体会不到，那你就体会一下，另一种痛苦。
秦贵妃听到那个多嘴的妃子责怪她折腾顾菁菁，可能让顾菁菁早产，立即脸上换了凶恶表情，阴声道：“妹妹，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盼着咱妹妹好吗？”
那个妃子低头，但满脸不服。
秦贵妃：“你我都没怀过身孕，你不知道，我四个姐妹，其他三个都怀过，我知道，有身孕后，气血弱，昏迷也不是什么大事。什么就要小产！你是盼不得妹妹好吗？”
那个妃子冷笑一声，但也不想和秦贵妃对抗。
她也一直肚子没动静，没了一辈子。
她不喜欢秦贵妃，但也不喜欢顾嫔。
秦贵妃喊人：“来人，把顾嫔娘娘抬到后院休息。”
秦贵妃又看了一眼太子，心道太子可能盼望着顾嫔最好别把太子的“弟弟”生出来。
秦贵妃想讨好太子，又命人让他们告诉太子，顾嫔是身子不舒服，已经扶走了，大典可以继续举行，不必挂心。
太子一直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身旁太监问：“殿下，吉时已到。”
太子：“这么乱，老天爷会认为是吉时吗？”
太监：“可是您现在是代圣上祭天。”
太子脸色阴沉，不说话。
太监再催促：“殿下。”
太子看到远处，顾菁菁被两个太监，抬着，向后走去。
这时候，又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向太子跪奏了方才秦贵妃的话。
欧阳若懿在太子身后紧张起来。
她也盼望着，顾菁菁最好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的真正父亲，是太子。
太子已经忘情了，却对顾菁菁这么着意。
他也许会天生就感觉到和那个孩子的父子血亲之情。
所以那个孩子，最好不要降生下来。
欧阳若懿听到小太监说话，大胆走过来，到了太子身旁，催促道：“殿下，秦贵妃娘娘一贯做事稳妥的，她安排好了顾嫔，顾嫔应该无碍。祭天地大典，错过时辰，总不是吉事。父皇知道，会不高……”
欧阳若懿的话还没说完，太子却突然向一旁走去。
太监和欧阳若懿都吃了一惊。
他们看到，太子，是走向顾菁菁被扶走的偏殿。
欧阳若懿呼吸都不能呼吸了。
太子疯了！为了顾菁菁这个贱妇，连大典都不管！连皇帝都敢得罪！
顾菁菁怀的孩子，名义上是太子的父亲的骨肉！
太子去关心他的父亲的妃子，是因为男女之情去关心！
太子疯了！疯了！
他不是已经忘情了吗！为何还这么为情，不管不顾？
不管不顾人伦，君臣，天下！
不管不顾一切！
他为什么这么爱她？
为什么这个爱，不能给她欧阳若懿哪怕一点点！
欧阳若懿感觉到愤怒！更是痛苦！
还有屈辱！
太子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心浮气躁。
他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了石路上，有血滴滴落地面。
是顾菁菁的血。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怕顾菁菁，还有腹中的孩子有事。
他怕的要命。
他甚至感觉到他的腿，在微微发抖。
这种怕的感觉，他从未感觉到过。
现在因为这个顾嫔，他感觉到了！
他走到了偏殿门口。
刚将顾菁菁送进去偏殿，然后出来的两个太监，没想到突然看到了太子，吓得慌忙跪倒，一动也不敢动。
太子不理他们，直接进了偏殿。
只见到西厢耳房内，顾菁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身旁，没有一个人。
跟随太子的太监低头说：“殿下，顾嫔是皇上身旁的宠妃，躺卧时，与殿下相见，恐是不妥。”
太子本来想说皇上的宠妃，就是孤的母后，孤应该关心。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母后和儿臣的关系，确实需要找个借口，才会让他突然的探望关心，显得合理。
可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他关心顾菁菁这个人，不是因为其他……
他也不想找借口，一点也不想找。
似乎这样，会玷污他和顾菁菁一样。
不顾代价，也不想说的冠冕堂皇。
他说：“去找御医。”
太监：“殿下，秦贵妃应该已经安排了吧？”
太子回头，两只眼睛射出的光芒，似乎要杀人。
他已经对顾菁菁这么孤零零躺在这里，竟然没有人关心她，他感到愤怒。
愤怒到浑身都在颤抖。
太监：“是。”
太监话音一落，转身便跑走。
太监刚到门口，却和得知太子竟然去看顾嫔，因而惊慌失措的秦贵妃赶来的秦贵妃迎面遇到。
太监连忙对秦贵妃施礼。
秦贵妃看到太子贴身的太监竟然从里面出来，太子真的来看他的一个“母后”了，秦贵妃更加惊慌，没有理睬太监，直接进了里面，一眼就看到太子就站在西厢那边，一动不动，看着孤零零躺在床上的顾菁菁。
太子看着顾菁菁。
他突然感到头有些痛，他眉头深锁，似乎脑海中想起了什么。
可又无法确认。
眼前这个女人，苍白的脸孔，虚弱的无力的身子。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他好怜惜她。
他想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现在一定冰冷。
他想给她温暖。
因为他自小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惜关爱，他太知道那种无人疼惜的痛苦。
他年幼时，年少时，自己独自痛苦时，曾经好渴望生母还活着该多好，搂住他，让他暖一些，轻轻抱着他，能对他说不要怕，不会冷，因为有人，会保护你，温暖你。
可没有人，母亲已经死了。
现在的顾嫔，虽然似乎昏死过去，可她的感受，也是希望有人，能温暖她吧。
太子可以温暖她，也愿意温暖她。
让她感觉，这个世界，也可以不那么冷冰冰。
秦贵妃，这时候走向太子。
却在刚刚跪地，即将开口请安时，她惊恐地看到，太子，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思绪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已经来了旁人。
太子往前又走了一步，然后慢慢跪下，跪在了顾菁菁的身旁。
阴暗的西厢房里，只有一扇窗开着，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照射到太子的脸上，身上。
秦贵妃看到的太子，永远是冷酷的，痛苦的，愤怒的，压抑的。
可此时，他因为阳光，突然变得明亮的，完美无瑕的脸，竟然表情变得柔情了。
目光也柔情了。
他静静看着顾菁菁，一句话也没说。
他身后的秦贵妃，身旁的宫女看到太子如此深情望着顾菁菁，宫女吓得震惊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失控道：“娘娘，这太子和……！”
秦贵妃立即惊觉，转身就瞪那个乱说话的宫女！
宫女立即闭嘴，低头。
秦贵妃慢慢起身，然后往后倒退，倒退到门口，转身轻声出去，命令身旁宫女关门。
宫女：“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和那个顾嫔，他们单独在屋内。”
秦贵妃上去狠狠就给了宫女一个嘴巴。
啪地一声。
然后秦贵妃道：“太子是天下未来的君王！太子做事，会有错误吗？”
宫女低首。
秦贵妃：“今日，你们几个，可看到了什么？”
宫女和太监们吓得脸色发灰，都愣了一下，然后都拼命摇头。
秦贵妃，心里很矛盾，很纠结，很痛苦。
皇帝即将死了，她这个后宫之主，即将失势。
她前几天，去查了一下宫廷内档，只看本朝前面十二个皇帝驾崩后，那些皇后的下场都如何。
四个因为支持错了继位人，或者家族在新帝登基后失宠，被新帝发配到郊区祖庙圈禁，三个不足几日到一月，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其实就是被毒杀的。
还有三个，算是善终，也只能一世在西郊外苑，不准再离开那里半步。
这十个皇后，都没有活过第三年。
有两个，幸运儿，新帝登基后，允许她们，离开京城，回娘家，颐养天年，一个又活了五年，一个竟然活了十七年。
秦贵妃，每年新年，会以后宫之主身份，去西郊，去祖庙，看被赶出宫廷，禁足等死的那些前朝老妃们。
每次去，都会看到相隔一年，她们似乎就要老五岁，十岁，皱纹，白发，暮气沉沉，人数每年也都要少几人。
每次去，她都会觉得是最恐怖一件事情。
就好像去活死人墓，去看即将死去的活死人。
而五年前开始，她就不用每年冒着寒风去西郊和祖庙了。
因为，前朝老妃中，最年轻的一个，十六岁嫁入宫中的嫔妃，也已经死了。
三十二岁而已。
都死了，都死绝了。
这些日子，每年一次和这些老妃接触的一桩桩，一件件，她以为她都忘了的事情，竟然都回想起来了，而且异常鲜活，历历在目，触目惊心，恐怖。
秦贵妃的娘家人还在，在宁波。
她不想做什么六宫之主了，再花团锦簇，也有严寒风霜的一日。
现在，是个机会，她早就知道，太子和这个顾嫔有奸情。
给太子卖个好。
而且她，突然有些羡慕嫉妒顾嫔。
秦贵妃，一世，也没有被人爱过。
她小时候的舅父家里的哥哥，是她第一个偷偷喜欢的人。
一共见过十一次，她都计算在心里。
计算的时间，是入宫，被皇帝临幸，然后成为秦妃之后。
她样貌一般，哥哥当时是西征的大将，皇帝娶她入宫，是为了恩威两面，控制远征的将军。
后来哥哥军功太大，皇帝故意打压，用小事降罪，差点杀头。
她也失宠。
失宠的年月，整整三年。
她半软禁，在后宫一角，除了宫女，谁都见不到。
她就是在那时候，每天慢慢的想她喜欢的那个表哥，和她当年的每一次相遇。
真的所有的次数，细节，都想起来了。
因为本来也就是年节时候，遇到而已。
很好想。
也很少需要想。
过往少女思春的那一丝甜蜜，让她若有若无的，有一点点苦熬下去的乐趣。
她想到过死。
可她不敢死。
痛苦异常，也不敢死。
因为她的父亲给她来家书，说整个家族的未来，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她只要还是妃子，她的哥哥还能打仗，就可能还会有一天，让皇帝想起他们来，他们秦家，就还有希望翻身。
后来朝廷再次征缴西域，她的哥哥，再次被起用。她的那个表哥，也被封为大将，随她的哥哥出征。
而她，也在第一个大胜仗传来的时候，被封为贵妃。
皇帝那些日子，对她格外的宠爱。
她，开始掌管后宫。
白日，在后宫，她陪伴。
夜晚，在寝帐，皇帝在她身上，卖力地耕耘，她也不敢不卖力的迎合。
她那时候突然醒悟，皇帝，竟然也需要在妃子面前演戏。
皇帝的恩宠，不是皇帝真的喜欢哪个女人。
是皇帝为了统治天下，皇帝要演出所谓的喜爱。
原来所有人，包括帝王在内，竟然都活得这么虚假，这么身不由己。
皇帝在对她几乎毫无破绽的宠爱的间隙，在她不经意回头的时候，她看到过皇帝以为她看不到时，那让人心底发冷，甚至觉得恐怖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但她已经不在乎这些。
她日夜祈祷，只盼着她心爱的表格，还有联系着她家族未来荣光的亲哥哥，能得胜还朝。
她放弃自己了。只希望自己爱的人，自己的家人，能好。
可三个月消息全无后，突然传来消息，她的哥哥，还有表哥，已经战死。
她几乎崩溃。
而皇帝，也几乎毫不掩饰的，立即不再召唤她陪伴。
她心死。不是失宠，而是她最在乎的两个人，已经不在世上。
她以为她的后宫之主的位置要被拿掉。
皇帝以前说过她哥哥得胜还朝的时候，要将她立为新的皇后。
但哥哥死后，皇帝就没有再提这件事。
但皇帝竟然也没有剥夺她贵妃的称号，也没有剥夺她掌管后宫的权力。
她很惊讶。
又过了三十年，她已经五十多岁时，皇帝在一次和她例行公事，问了些后宫的事情后，她准备告退，却不料皇帝突然对她说：“爱妃，这些年，你辛苦了。朕，没看错人。”
她当时听到这些话，心里是有涟漪的。
她以为，皇帝对她，难道，也有一丝丝真感情吗？
可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朕，留着你，没有把后宫让出来，给别的嫔妃，就是看中你样貌平平，对朕其实不太上心。你哥哥死后，你们秦家家世也平平，功业方面，朕也不用担心你扶植外戚。你的能力也平平，但还算忠厚，没那个能力在后宫拉帮结伙，挑动事端。朕需要你这样的人，管好后宫。爱妃，你，没让朕失望。”
皇帝的话，句句扎心。
秦贵妃，回去后，哭了好久。
她，不想这一辈子，就这样痛苦度过。
她盼着皇帝死。
然后她，能和前面那两个幸运的老皇后一样，能够回家，和家人团圆，再活一段真的“舒心”一点的日子，给自己活几天。
太子，就是她的盼望。
所以她想讨好太子。
而现在，她看到太子和顾嫔大逆不道的一幕。
她本来无情，想要毁掉顾菁菁。
可他们互望的眼神，却让她突然心底猛颤。
她突然看到了她的表哥。
她看到了似乎已经在她脑海中彻底消失的那种真爱感觉。
看到了仿若顾嫔就是自己，太子，就是她的表哥。
那种感觉，让她目瞪口呆，让她无比向往。
她，有点盼着，她们能有个好结局。
她现在要赶回去，压住还在等待祭祀的那些后宫嫔妃们的嘴，她要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太子身上。
为了她最后几年的“逍遥”日子。
她刚要转身走，却突然听到屋内一声尖厉的叫声。
是顾嫔的声音。
好痛苦的声音。
顾嫔，怎么了？
这时候，突然房门打开，是太子，站在门口。
秦贵妃立即蹲万福：“殿下，怎么了？”
太子满脸愤怒，还有焦急，问：“太医呢？太医在哪！”
秦贵妃：“就要来了！”
秦贵妃立即转身，对身后人喊道：“赶快去催！快！”
然后秦贵妃道：“是不是顾嫔妹妹要小产？”
太子脸色铁青，未发一言。
秦贵妃立即冲进去，到床边，看到顾菁菁，下身已经被血染红。
顾菁菁在床上已经醒来，满头是汗，脸孔痛苦的痉挛。
秦贵妃真的着急了，一把抓住顾菁菁的手，问：“妹妹，妹妹你怎样？”
顾菁菁需要人的支撑，她嘴唇也已经发白，道：“我肚子好痛。好痛。”
秦贵妃悔恨，悔恨刚才的她，竟然那么残忍！
秦贵妃道：“妹妹，妹妹，本宫在这里，本宫在这里。殿下，殿下也在这里。”
顾菁菁：“娘娘，我肚子里的孩子，孩子！好像要出来。他，他还不足月！”
秦贵妃：“不要怕，妹妹！不要怕！”
这时候，一个宫女跑进来，急道：“娘娘，太医来了。”
秦贵妃：“去找接生婆，快去！”
太子这时候，真的有点慌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慌。
他突然想明白了。
他在这种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听天由命。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秦贵妃对太子说：“殿下！一会可能要接生，多有不便。请您……”
太子看顾菁菁。
顾菁菁也看着太子。
不知道为何，顾菁菁一看到太子，眼泪竟然低落了。
她突然好希望太子能陪伴她。
可他们，没有关系，没有名分。
太子，好希望能陪伴顾菁菁。
可太子和她，没有关系，没有名分。
太医这时候跑进来了。
太子知道，自己应该出去。
可他还是心焦，痛苦。
太医对太子作揖。
秦贵妃轻轻催促：“太子殿下。”
太子只轻轻说了几个字：“有劳。”
然后太子，又看向顾菁菁，道：“孤，就在外面。”
顾菁菁，在太子说这几个字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