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云开

    江榆是被一阵好大的动静给吵醒的。

    外面“咚咚咣当”地响成一片,睁开眼,发现孟煦已经不见了。

    江榆顶着毛茸茸的头发,强忍住不满走出去,发现院子里闹哄哄挤满了人。

    一个村民瞧见江榆出来,笑呵呵打招呼:“姑娘,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江榆心里有气,不想说话。

    村民兀自笑着,手里抱着块木头,道:“我们昨晚看你们的门窗都坏了,想着赶紧修修,若是碰上雨天再修就晚了。姑娘没起,我们也不敢来这里修。”

    江榆问道:“你们一大早来这就为了这个?”

    “是啊!”

    江榆被对方热切的目光盯得有了几分不自在,道:“……有劳了。”

    对方摇摇手:“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们应该的。姑娘要谢,就谢沈老板吧。”

    这些修缮用的名贵木材都是沈眠云运来的。

    江榆突然很想见见这个沈老板,没想到沈眠云没见到,倒是见到她的儿子了。

    陈禹方负手立于庭院中,等到看到江榆,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不用这样感恩戴德地看我。”

    江榆揉揉睡眼:“谁感恩戴德了?”

    陈禹方慢悠悠走到她面前,道:“你以为我娘是如何知道你们这里遭贼的?”

    “要谢也是谢沈老板大方。”江榆揶揄道,“话说我们日理万机的县令大人,怎么突然有空来我们这小小药堂了?”

    陈禹方但笑不语,递过来一块玉佩。

    江榆感到莫名其妙,抬眸对上陈禹方的眼睛。

    陈禹方看上去漫不经心:“一个交易,做不做?”

    他本不抱希望,见江榆不说话便打算收手,却没想到江榆什么也不问,伸手抓过玉佩,十分爽快道:“好!”

    陈禹方肩膀一松,轻笑出声。

    江榆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留在药堂,总要寻个时机离开。

    到了晚上,门窗算是勉强修好了,遮风避雨不成问题。

    至于临深父亲,也已经被安置在棺椁之中,停放在屋中。

    月色溶溶,一泻千里,落在远山,也落在孟煦身上,明灭之间,面容平静。

    江榆出来时,便见孟煦抬着头,不知是看月还是看远处山林。

    江榆还一直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孟煦的伤势,此时她已经站了有一会儿,都没被孟煦察觉。

    江榆悄然转身。

    “殿下。”

    孟煦突然喊她。

    江榆脚步一顿,先声夺人道:“天这么冷,你的身子很好么,还站在这里?”说罢不自然地背过手,“冻着了怎么办?”

    孟煦看穿她别扭的关心,黑暗中静静一笑,反问:“殿下这是要去哪?”

    江榆夤夜背着个包袱出来,怎么看都像是要逃走。

    江榆被这么一问,反倒一脸坦然:“善济堂。”

    印象中,这还是孟煦第一次询问她的行踪,她也老实回答了。

    反正,她要去哪,没谁能拦着。

    孟煦道:“殿下药带上了吗?”

    江榆一愣,拍拍身后的包袱:“在里面呢。”

    自疫毒一退,江榆心下默认自己三不觉也跟着解了,但是到底有没有解,连徐风来也难说。

    孟煦走过来,道:“把手给我。”

    江榆伸手。瘦竹蛰伏许久,突然探出头来,孟煦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瘦竹,但他的反应相比旁人,实在是冷静得有些过分。

    孟煦顺手点了点瘦竹的绿脑袋,这是江榆安抚瘦竹时常用的手势。被孟煦一点,瘦竹看上去竟像是心满意足,乖乖地缩回衣袖。

    江榆奇道:“瘦竹一向对生人凶猛,今日倒乖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天太冷了吧。”孟煦的语气稀疏平常,给江榆把了脉,面上神情看不出吉凶祸福来,毕竟他是向来波澜不惊,喜怒哀乐全不形于色的。

    江榆问道:“如何?”

    孟煦道:“这药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没有再进一步恶化,就是毒素退散了。”

    江榆心下稍安,突然抬头展颜一笑,眼睛明亮:“生前哪管身后事,得快活时需快活,也是不枉此生!”

    孟煦听她这么说,也低头笑着“嗯”了一声,听来却有着闷闷的。

    江榆放下手,打算离开,临走时,又回头道:“多嘴问一句,孟煦,你身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孟煦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

    江榆道:“不许骗我!”想了想,又道,“算了,你照顾好自己,这次瘟疫你尽心了,问心无愧就好。走了!”

    说罢,潇洒转身。

    孟煦站在廊下暗影里没有回应她的话,抬头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殿下何以还要翻墙走?”

    “抄近道。”江榆说罢,足尖一点攀上矮墙。

    身后,孟煦道:“我也多嘴一句,”语气更为郑重了些,道,“殿下一路小心。”

    江榆脚下险些一滑,莫名有些心虚,麻利地消失在黑夜里。

    “怎么见我要跟做贼一样?”

    善济堂中,陈禹方看到江榆一身夜行衣的打扮,奇怪问道。

    “有吗?”江榆抬手拍掉身上的灰尘,语调轻松道,“说吧,何事求我?”

    陈禹方眉头一皱,对她这种说法颇不以为然,道:“我给了你玉佩,是雇你为我做事,不是求你。”他大腿跷到二腿上,“严格来说,我们是主仆关系。”

    江榆忍不住“哈”一声笑出来:“你说谁是主谁是仆?”

    陈禹方道:“当然我是主,你是仆。”

    他给了玉佩让她做事,可不就是他是主,她是仆?

    江榆一笑,她身为公主,向来是高高在上,对这个身份倒是陌生新奇得紧,却也不说什么。

    陈禹方直直盯着江榆,盯了半天,缓缓开口:“你连我要你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前来赴约,该说你果断还是鲁莽?”

    江榆大剌剌坐到陈禹方面前:“你既然找我,自然是觉得这事我能做到,否则何必找我?”

    陈禹方道:“果然聪明狡猾。你能够闯大牢而不被人发觉,想必太守府也不是问题。”

    江榆抬头看他:“太守府,不就是你家吗?”

    从没见过这般开门揖盗的。

    陈禹方一只手支着脸颊,懒懒地点头,并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道:“明日此时,太守府南苑见,不要让人发现,我要你帮我取一个东西。”

    他扯掉桌子上的一块布,下面盖着白花花的银子:“这是事成的报酬。”

    江榆差点喷笑:“你可知我是谁?”

    陈禹方很认真地问道:“知道你是谁如何,不知道你是谁又如何?”

    江榆忍俊不禁,道:“确实,我是谁不重要,你知不知道也不重要。”

    “你这样想很好,”陈禹方并不在意江榆的身份,继续道,“若是你同意这交易,那便留,若是不同意,那便去。”

    “好!”江榆拿起一块银子掂量了一下,又丢回盘子里,道,“不过这些于我而言只是累赘,且不说我如今孤身在外,万一被贼惦记着也是麻烦。既然是交易,那便换一个报酬吧。”

    陈禹方道:“什么?”

    江榆一时还想不出什么来,随意道:“事成之后,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陈禹方问道:“什么条件?”

    江榆道:“我还没想好。”

    她瞧陈禹方面色微变,道:“你放心,不会是你做不到的事。”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你确实狡猾得可以。”陈禹方笑着起身,道,“明日此时,不见不散。”

    二人约定罢,陈禹方便离开了善济堂。

    江榆将包袱收好,却没有好好待在屋中。

    她打开门,绕堂去了前院。

    善济堂的前面便是善济寺,一开始这善济堂只是寺里的和尚的僧房,后来寺里香客渐少,僧人们便都离开了,加之荒年不断,无家可归之人越来越多,僧房便用来收留这些人了,原来的寺庙就这样荒废了。

    江榆绕到寺里的正殿,里面供着一尊大佛,金身落灰,手脚之间结着蛛网。

    金刚怒目,宝相庄严,江榆大剌剌坐在佛前一个蒲团上。

    这蒲团向日是香客跪下祈愿的,她这般坐下,将蒲团坐得一歪,露出下面一小片干净的地面,似乎还两行字,不知是谁写完用蒲团盖住,若非她这一坐,只怕还看不到。

    借着月光,她定睛一看,原来写的是:“咒诅诸毒药,愿借观音力,存心害人者,自己遭毒毙。”

    江榆觉得这话说得称心,不由一笑。

    忽然,月光被遮去一些,一个人影覆上来,正好遮住半边的字。

    江榆不动声色,装作瞧得入神,看着那人影缓缓接近,只见人影手中似乎还拿着一个长长的东西。

    江榆知道,昨晚埋伏的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来了。

    待到身后之人距离自己只有半臂距离时,江榆猝然转身,伸手夺过对方手中的兵器。

    然而,紧接着就察觉不对,抢到手中的不过是个毫无威胁的木棒罢了。

    而且,相较于一般杀手而言,对方身形似乎太矮了些。

    对方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只听得一句:“姊姊在这里做什么?”

    江榆隐隐觉得这声音熟悉,看到月光下稀疏的发顶,也认出对方:“小阮,你怎么在这?”

    小阮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带着点隐忍不住的哭腔:“爹爹死了,我无处可去,只好来这里了。”

    江榆大出意外,忍不住伸手拍拍小阮的头,却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只好问道:“你大半夜的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小阮吸了吸鼻子,道:“抓贼。”

    江榆讪讪一笑:“我可不是贼人,我在此等人。”

    小阮道:“我知道姊姊不是贼,那贼还没来呢。”

    江榆恍然道:“原来小阮在这守株待兔呢。抓什么贼?”

    说罢张眼打量了一番,这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供桌上的香炉里积满了香灰,功德箱里倒是一尘不染,干净得紧。

    她道:“贼人怎么会来这儿呢,也没什么值得偷的。”

    小阮道:“可我昨天明明看到有人在这偷偷摸摸的。”

    江榆把木棒还给小阮,道:“你一个小孩子躲在这抓贼,岂不是太危险了?万一对方和我一样厉害,你无力自保,只怕会得不偿失吧?”

    江榆说完,觉得有些害臊,倒不是害臊说自己厉害。她臊的是,上一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昧莽撞不懂低头,做了多少得不偿失的事,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话竟然会从自己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小阮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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