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云开

    陈禹方本要开口询问,摸了摸身上,突然道:“你的扇子不见了。”

    江榆道:“什么?”

    陈禹方道:“出地道前,你扔扇子触发机关,我捡了回来带在身上,还没来得及还你,昨晚掉落山崖的时候好像从我身上掉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找。”

    江榆叫住他:“等等。”

    她从腰间摸出扇子,也有些莫名其妙,道:“扇子就在我身上啊。”

    陈禹方似乎有些失望,道:“你什么时候拿回去的?”

    江榆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我身上了。”

    陈禹方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又将身上检查了一遍,随即舒了一口气,道:“名册还在。”

    名册已经被湖水浸透,不过上面的油墨遇水不化,只是有些洇湿,字迹还是清晰的。

    江榆道:“现在你可以慢慢看了。”

    这名册对沈眠云那么重要,自然非同小可,连她也忍不住有些好奇。

    陈禹方道:“看了又有什么用,我们难道还能活着走出这山谷不成?”

    这山洞外山峰包围,人迹罕至,且不说他们两个受伤之人能不能爬得出去,这山谷之中没有食物充饥,两人不吃不喝,又能挨过几日?

    只有等死。

    陈禹方躺在杂草上,曲起一臂枕在头下,望着山洞上方饿嶙峋怪石,闭上眼平静道:“我先死一步,你自便。”

    江榆见他又恢复了平日里半死不活的模样,道:“你不能死!”

    陈禹方睁开眼,奇怪地看向她:“什么?”

    江榆心下一虚,背过身,走回原来的地方,在草垫上坐下,恢复原来的神气,道:“什么什么。我饿了,去给我找吃的来。”

    陈禹方道:“你这么爱使唤人,以为自己是公主啊。”

    江榆修眉一扬:“怎么,难道不像?”

    陈禹方以为她在玩笑,不以为意,自言自语道:“你若真是公主,那事情倒有些棘手了。”

    江榆忍不住道:“什么?”

    陈禹方回她:“什么什么。”

    江榆正色道:“你说棘手是什么意思?”

    陈禹方道:“你可知道崇华公主?”

    江榆听到他说起自己,好奇心大炽,便不动声色道:“知道。听说她骄奢淫逸,杀人如麻,而且府上面首无数,房中之术尤为怪癖残忍,骇人听闻……”

    陈禹方没料到他这么随口一问,对方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这许多,语气听来颇为玩味。

    他听着听着便不由皱起了眉头,其实江榆前面的几句传闻他也听过,后面几句却是第一次听,不由“咳”了一声,道:“够了。”

    江榆却觉得意犹未尽,道:“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还多着呢。你爹不是说,朝中要上奏招你做驸马,万一事成,你可就要与她朝夕相处,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位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人?”

    陈禹方道:“我没兴趣。若我真当上驸马,新婚之夜,我便要行刺公主。”

    江榆睁了睁眼,上一世,陈禹方确实在袖中藏了匕首,不过那时她以为陈禹方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彼时他们拿起桌上的合卺酒交杯而饮,桌下,陈禹方却拿着一个匕首抵着她的衣服,与她约法三章,划分界限。

    她以为是他害怕自己,以此虚张声势,便不将他手中的匕首看在眼里。

    但没想到他真正想要做的却是行刺!

    江榆道:“且不说……公主征战多年,身手如何,你又能不能刺杀公主。单凭你携凶入室,意欲行刺,就够抄你全家了。”

    陈禹方道:“你说的不错,公主若是身手和你一般,只怕我连凶器还没拿出来,便被就地正法了,不过,我本就没想真的刺杀公主,但,”他轻叹一口气,听上去竟有些怅然若失,“若能抄我全家,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江榆大为意外,她向来觉得自己已是大逆不道至极,听到这话,却还是不由心中一震。

    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陈禹方在笑。

    一股寒风吹进来,令人浑身起栗。

    江榆道:“所以,你与公主成亲本就抱着赴死的念头去的?”

    陈禹方道:“本就是一条恶命,死不足惜。”他嘴角一扯,面上的笑容有些轻蔑的意味,“我自己都不可惜这条命,你又何必在意。”

    江榆知道所谓“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态,但江榆不能理解这种“置之度外”,怎么会有人如此轻视自己的命呢?

    她可不甘,这样死了,岂不窝囊吗?

    江榆道:“你若自己一心求死,我也不会拦你,但你就是不能死在这里。”

    陈禹方觉得眼前这人总是能将毫无道理的话说得嚣张至极,好笑道:“为何?”

    江榆下巴一抬,道:“你不能为我而死。”

    陈禹方一脸莫名的看她:“谁为你而死了?我死我的,与你何干?”

    江榆道:“在回望峰上我让你下山,你不愿,非要跟着我,掉下悬崖也是你要拉我,昨晚你又对我悉心照料,不是喜欢是什么?”

    陈禹方听完,突然坐起来,难得地情绪有了极大的波动:“你胡说什么!”他只觉好似被乱棍打了一番,脑子都一时有些不清楚了,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儿女心事大家向来都是羞于启齿,极少这般直言,然而江榆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江榆听他语气似是愤怒,以为是自己猜错了,道:“若非对我有意,那最好。可你昨晚为何改性,突然那般待我?难道只是出于报恩?”

    陈禹方睁大了眼,捂着衣领道:“昨晚我怎么你了?”

    江榆这才意识到这其中有些误会,道:“昨晚你什么都没做?”

    “我跌落悬崖,动一下都难,能做什么?”

    难道他还重伤之中以身相许了不成!

    简直是无稽之谈!

    江榆心下稍安,道:“是我误会了。你要死就死了,这下可与我无关了。”

    “从来就无关。”陈禹方终于冷静下来,似乎也觉自己方才失控,理了理衣服,一时有些手忙脚乱,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在石壁上胡乱刻画。

    江榆道:“你也不必对我报恩,我所做的也不全是为了你,你我两不相欠。”

    陈禹方信手刻起《心经》中的句子,刻到“五蕴皆空”时,方觉心神稍静,迟缓地回味起江榆方才的话,颇有兴致道:“你方才那番话什么意思,倒像是若人家喜欢你,反而不能为你而死了?”

    江榆道:“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

    “欠钱还钱,欠命还命,天经地义,唯独一个情,欠了我也难还,”江榆说得头头是道,脸一扬,道,“倘若我不喜欢他,他却因喜欢我而为我赴死,那可是欠下了大大的情债了,我才不要!”

    陈禹方默默听着,良久开口,道:“那岂不是只有你爱的人才能为你而死?”

    江榆想也没想,点头道:“自然。”

    陈禹方道:“要心爱之人为己而死,太也心狠,太也自私。”

    江榆想到孟融。

    孟融是为丹难战死,也可说是为她而死。

    当年孟融沙场殒命,彼时他作为她的臣她的夫,为她的江山甘付性命,心中敬佩自豪自有之。

    江榆嘴角一弯,笑道:“是心狠,是自私,那又如何?”

    陈禹方愕然地看向她。

    晨雾中金光四射,斜斜照进山洞,江榆双眼微阖,盘腿似坐莲台之上,金光渡身,笑容明亮耀眼。

    江榆又道:“虽然如此说,可是若真是心爱之人,即使铁石心肠,也不愿他死去。”

    与孟融天人永隔,心痛之极,悔恨之极,无可弥补。

    陈禹方目光一暗,道:“方才还以为你我是同道中人,却原来也是凡夫俗子。”

    江榆察觉他那边“铿铿铿”响了半天,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刻字。反正等死也无趣,若以后再有人到了这里,倒可以看这些消磨时光了。”陈禹方此时已将《心经》刻完,又觉此地人迹罕至,鲜有人能看到这些字,索性又信手写下心中所言,即算被后人看到,也当做那人生前最后时刻的一点消遣。

    江榆道:“到了此地,谁会有心情看你写的字?”

    陈禹方道:“等死对于平常人来说,可是十分煎熬的。若能看开一些,坦然等死,岂不更好?”

    江榆困在这地洞之中,无可奈何,本就有些焦躁,此时听他这话,大不以为然,道:“说得轻巧,哪有人会愿意等死?你要等死,自己等死好了。”

    她说罢,肚子又是一阵叫嚣,便自己摸着石壁起身。

    陈禹方道:“你去哪?”

    江榆道:“我是凡夫俗子,肚子饿了要吃饭的,不然会饿死!”

    陈禹方道:“你眼睛看不见,出去能找到吃的吗?”

    江榆道:“那也强如在这等死啊。”

    陈禹方丢掉石子:“你坐着别动,我去找吃的来。”

    江榆眉毛一扬,颇有些得逞的意味,又坐回原地:“你还算知恩图报。”

    陈禹方出去找吃的,江榆独守山洞,实在觉得有些寂寞,心想若是真让她自己一人困在这种地方等死,只怕是要疯了。

    须臾,她便听到山洞外传来脚步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陈禹方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那脚步声轻缓从容,离山洞越来越近,江榆下意识按上身旁的剑,不过心中却并不太戒备。

    一阵烤炙的肉香率先飘进山洞,江榆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心中一喜:有吃的了!

    江榆道:“好香的味道!”

    听脚步声,对方已然进了山洞,走到了自己面前。

    江榆只能看出那人背光走来,在一团白光中形成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

    对方拿起她的手,将一根树枝放在她手里,烤鱼的香气近在鼻尖,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对方正要抽手时,江榆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笑嘻嘻道:“你不是陈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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