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第六天终于下起了雨，四点过后，太阳慢慢躲到了云层后面，天空上面聚集了大朵大朵的黑色乌云，是雷阵雨的前兆，但热气半点都没有散去，笼罩在偌大的操场上，闷闷的，正前面的山头，不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一阵白光过后，紧跟而来的就是几声“轰隆隆”。

    但雷声大，雨点小。

    几滴豆大的雨点洒落过后，云层慢慢散开了。

    这场声势浩大的雨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训练提前两小时解散。

    江唯趁着这两个小时，打算回趟家。

    她高中以前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开学的前几天，她多年未见的妈妈封菀华以她要接受好的教育为由，将她从爷爷奶奶家带到了县城。封莞华的原话是：“你以后就跟着我和你叔叔一起生活。”

    叔叔就是封莞华的第二任老公，也就是她的继父。

    封莞华和江斌离婚的时候，她已经十岁了，早都过了跟父母撒娇的年纪，也早就过了不懂事的年纪。江唯其实对他两的感情都不太深。

    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他们两要离婚的时候，她原以为自己不会伤心呢，但怎么可能？那几天，她几乎每天都在哭，想起来了就哭。

    她的父母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带她，连假装一下都不愿意。

    后来时间长了，她也想通了，她嘛，是个拖油瓶，谁都不是傻子，所以，自然没人愿意要她。很正常的事。

    但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封莞华对她出奇的好，但好像对她的控制欲也越来越强了。

    就比如，她昨天刚和封莞华吵了一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她来说，算吵架，但对封莞华来说，那就是封莞华单方面的脱口秀。因为江唯完全说不上话，她说一句，封莞华能怼她四句。

    但没关系，她又不在乎，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孩子大了知道养了，早干嘛去了？

    现在不管封莞华怎么说，都没关系，她又不听，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刚走出校门口，没几步，离的老远，江唯就听见了马路旁传来的争执声，她加快了步伐，刚走到路口就听见了“扑通”一声巨响，江唯睁大了双眼，她看见了一个老奶奶的摊位被一个胖胖的大叔掀翻了。

    然后，旁边的摊位被另一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宋夏天，平时满是笑意的脸上，现在满是严肃。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一大群路人在一旁指指点点。被他们掀摊位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大叔，此刻正面红耳赤的跟他们争执。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们这才多大，知道我这摊子多少钱吗?就给我掀了。对，报警，我要报警。”

    老板长得一脸凶相，双手叉着腰，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死死的盯着掀他摊位的一群人。

    学校附近摆摊买小吃的很多，据说学生的钱最好挣，听说，这里有一家卖手抓饼的在学校门口摆摊买了两年的手抓饼，赚的钱已经在大城市里买了一套房。

    所以学校附近的摊位斗争一向比较激烈。

    但恃强凌弱就有点让人看不起了。

    老太太此刻还坐在地上，也没个板凳，江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在远处站了一会儿，她其实不太想与他们掺合到一块儿。

    但看到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那儿，脸上好像还有伤，挺可怜的，她突然想到了爷爷奶奶，也不知道爷爷奶奶怎么样了，突然就心软了。

    宋夏天那一群人和摊位老板隐隐有打起来的趋势，她上前扶起了老太太，将她拉到一旁。

    和宋夏天一起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她记得，林阔，还算正常，但其他的人就看起来就有点非主流。

    最引人注目的，是另一个站在宋夏天旁边的少年，少年一头色彩斑斓的头发，想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

    头发共三种颜色，前面蓝色，中间蓝灰，发尾粉红。风一吹，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随风飘动，还挺飘逸，越看越像她的初中同学，但她有点不敢认。

    怎么会有人把头发染成这个色？

    她不理解，但尊重。

    “你说我们为什么掀你摊位，学校周围这么多摊位，我们为什么不掀别人的摊位，为什么就掀你的摊位，你心底没点数吗？”

    “我在这摆摊摆的好好的，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掀我的摊位，看你们的样子就不想什么好学生，怕不是刚才打架打输了，一时气不过，才掀翻了我的摊位出气。”

    末了，说了句：“一群有娘生没娘的人。”

    余光中，她看见宋夏天变了脸色，一向上扬的嘴角此刻，满脸的戾气，声音很重：“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有妈生，没妈养？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才更像……”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老板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老板瞬间变了脸色，拿起手边的一根铁棍子，朝宋夏天扑去。

    “夏天。”林阔大喊了一声，话毕，那根棍子落在了宋夏天的胳膊上。

    “他妈的，老子跟你拼了。”宋夏天旁边的蓝毛看了一眼宋夏天被打的胳膊，怒了。他喊了一声后，大家一哄而上，场面陷入混乱。

    不知谁喊了一句警察来了，江唯心道遭了。

    警察来的时候他们打掉正起劲，警车上走下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美女警察，身材高挑，看起来特别的文静，美女警察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衣领，将他们拉上了警车。

    果然，人不可貌相。

    最后，美女姐姐将他们全部押上了警车，一共六个人，又叫来了一辆警车。才将人全部带走。

    一起被带走的，还有站在老太太身旁的她。

    她打开后面，看见了坐在里面的宋夏天，有点尴尬，她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有点心虚的说了句：“哈喽。”

    宋夏天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再次扬起了笑容，只是这份笑里面多了几份疏离。他的声音很淡：“你怎么在这？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江唯半个身子还在车外，闻言一顿，快速地恢复了动作：“没关系，我刚才看见了，可以给你做证。”

    宋夏天笑出了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直觉，我觉得你不像一个坏人。”

    话毕，四周安静了下来，江唯快速看向窗外，脸几乎要贴到车窗上，假装去看外面的美景。

    “那我呢？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吗？”坐在副驾驶的“非主流”突然转过头来。

    “认识一下，我叫郭淮。你的初中同学。”

    还真是他！

    初中的时候，班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因为江唯脾气好才选择和她做朋友的。

    郭淮是唯一一个不是因为她脾气好才选择和她做朋友的，江唯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转过头，直面郭淮的目光。

    少年五官还是以前那样，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初中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有些忧郁的小少年，现在整个人看起来还挺阳光的。

    她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开心，罕见的露出了她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眼睛弯弯的，想了想道：“真是好有缘呀，我是十三班的，你呢？你几班的呀？”

    郭淮伸手拍了拍他凌乱的发梢，转身，对着窗户整理发型，回了句：“一班的。”

    一班是火箭班，火箭班，顾名思义，里面的每一个学生的学习成绩都像开了火箭似的，远超平行班一大截，她从小就特佩服学习好的人。

    江唯：“好厉害。”

    “小意思了。”郭淮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盯着江唯，语气却是半带委屈的：“怎么回事呀？江小唯，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你还要我提醒，是不是这么多年没见，把我忘了，这样的话我可是要伤心的。”

    “怎么会？我当然认出来了。只是……忘了。”其实是被郭淮的头发震住了，实在是有点不敢上前相认，她这个人，天生胆小。

    “好吧好吧，就姑且相信你一回，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是不是好人？”

    车窗外不是传来几只鸟的叫声，江唯不知道这种鸟叫什么，她记得当时在村子里的时候，每到秋天，庄稼快要成熟，鸟就会叫个不停，她记得当时好像是郭淮告诉她，这种鸟叫个不停，是提醒人们，庄稼成熟了，要快点去收割。

    初中的记忆再一次清晰起来。

    她的眼角再次弯了弯，不带半点犹豫道：“当然是好人。”

    -

    警车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了警察局。

    身旁的宋夏天一只手托着下巴，脸上带着笑，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她轻声开口：“你为什么不下车？”

    “下呀。”刚下过雨，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映的天空红了大半。橘黄色的光透过车窗，照在宋夏天轮廓分明的脸上，他微仰着头，江唯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脖间的喉结。听到前面关窗的声音后，他突然转过身来，懒懒散散的靠在车背上，声音很淡：“你和郭淮认识？”

    江唯怔住，宋夏天实在是好看的过分。

    她回到：“嗯，认识”

    “还是初中同学？”

    “嗯。”

    车门被拉开，郭淮的声音传入江唯的耳朵：“干嘛呢？背着我说什么好话呢？”

    江唯急忙开口：“没。”

    她抬头，却发现宋夏天已经下了车，郭淮靠在车边看她：“愣着干什么？快下车呀。”

    “哦。”

    县城里的派出所比村里的派出所要高端不少，地面上的白色瓷砖亮的发光，警察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大的询问室里。

    她忽然的想起宋夏天胳膊上的伤，也不知道打得重不重。

    时不时传来几声很大的争执声，老板脸上挂了彩，此刻正双手叉腰，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几乎整个警察局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说他要赔偿。

    温柔的警察小姐姐拿着笔和本子坐在江唯对面：“说吧，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江唯一双眼睛睁的溜圆，坐得笔直，像是老师们最喜欢的乖孩子：“我刚出学校门，就看见那个叔叔将他旁边的一个老太太的摊位掀了。然后，他们就将那个叔叔的摊位也掀了，再之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小姐姐看她乖，说的话不像是假话，记录完之后就走了。

    门外有人敲门，另一名警察进来之后在小姐姐耳边说了两句，小姐姐瞬间变了脸色，说了一句：“行，刚好这块是监控死角，他们要是不配合，全都给我抓进去关几天。”

    监控死角？

    江唯本想着学校周围应该是有监控的，警察了解事情的真相不难，谁能想到是监控死角？

    有点难办，老板和宋夏天他们各执一词。

    江唯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她的手机，刚才出校门的时候她正和封莞华打电话。她边打电话边下坡，大概在距离马路五十多米的距离，她听到了争执的声音，她记得封菀华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有录音的习惯，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有去找封菀华了。

    给江唯做笔录的警察小姐姐出去后，刚好看见了匆忙赶来的学生家长，她将手中要填的单子递给来人。来人一身黑色的西装，领带打的一丝不苟，开口道：“这件事私了吧。该赔偿多少我们就赔偿多少。”

    江唯在询问室没等到警察小姐姐再次来给她做笔录，等到了她们可以回家的消息。

    她有点懵，这就好了。

    后来偶然和郭淮聊起，才知道是宋夏天的哥哥出面了却了这件事。

    宋夏天的哥哥她出警局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一眼，气度不凡，他站在一旁和宋夏天聊天，一身得体的西装外套衬得格外整个人格外的贵气，领口微开，露出修长的脖颈。

    旁边停着的车，她不认识，但只看外表，绝对很贵。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色暗下来了，江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了。看来是回不了家了。

    她拉了拉郭淮的衣袖：“该回学校了。”

    郭淮却突然向下蹲了蹲，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江唯，江唯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看你呀，看你长变了没有？”郭淮伸手拍了怕她的头：“笑一下。”

    江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乖乖的照做了在，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笑了笑。

    郭淮站直了身子，摇了摇头，三种颜色的头发随之飘逸起来，十分好看。

    “没想到呀，小唯唯，一年不见，这么好看了。”

    “好看？”

    江唯的长相算不上容貌绝佳，她属于那种五官都不是很精致，凑在一块儿，却显得十分好看的类型，她骨架小，她很小的时候，营养不良，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这样一来，显得头很大，偏生她还长了一个塌鼻梁，村里的老人们没少开玩笑说她是“猪八戒的脸，孙悟空的身体。”

    很长时间以来，她对自己的样貌都不是很自信。

    总以为自己很丑，猛地听到有人夸她好看，江唯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的，郭淮好像看出了她的自我怀疑，又大声说了一遍：“江唯，你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