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春寒面罩寒霜,没什么太多情绪外露,眼神没有聚焦点,浓浓的羽睫垂下来,遮挡了一切光彩。
怯春寒突然停了下来,瞳光微动,轻笑出声,一个飞身便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长晚啊,你比我更毒。”
几里之外的宫殿前,三四十名虚空境界的守卫严阵以待,例行着他们每月一次的执行命令。
云雾飘渺之下,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而这云雾不仅遮住了守卫们的视野,同样也遮住了怯春寒的。他自动忽略掉守卫,只看见若隐若现的三个大字——弦月宫
那是他母妃伶清月的寝宫。
说起来他也有百来年未曾来过了……
突然出现的人打得那些守卫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守卫,只是愣了一下便又紧惕起来。
仙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弦月宫。
凡是来者……皆为不速!
怯春寒却不露怯,他狂妄,依靠着那点魔血滋养,让他害怕的人,他倒是至今还没见过。
再者说,谁拦他,谁便也别活着了。
玉愁本来还凝神细探,结果发现是自家少主,心情还未来得及松下来,便看了他古怪的模样,和他耳朵上的挂饰。
眉头一皱大惊,自言自语道:
“云泉约!是怯春寒!不好,他怎么占据主权了!”
立刻抬头大喊:
“全部人员最高戒备状态!”
守卫们一个个惊移不定,他们也看见了少主和他那奇怪的样子,但为什么玉愁统领要他们戒备,这不是自己人吗?
但马上他们就明白了,因为凝川剑已经握在怯春寒手上了。
他们很少看长晚太子出剑,今日一见,那果然是太子才能有的,花纹极其精致,剑柄与剑身呈长柄十字架状,剑穗也是长的过分,这一个剑穗就有剑身的一半多长的样子。
可只有玉愁知道那只剑是月清上神亲手铸造的,设计的与她早期剑簪一模一样,力量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剑穗上面坠了四朵荷花、十二三颗东海蛟泪,华美的不像样,剑穗虽长,但却跟有灵性一样,从不防碍出手,反而是有时候是出手后的追加一击。
走到距离他们百米之外后,怯春寒停下来了似在开玩笑一般,淡淡一笑表情夸张道:
“别紧张,我是来看望母妃的。对了!这母妃的寝宫今个怎如此多的守卫啊?”
一阵沉默无人敢应,都在倒抽着冷气。
太子殿下傻了吧,这是众人皆知的规矩,为何要明知故问?!
怯春寒无奈的望着玉愁,声音怯怯道:
“玉愁统领,你们…怎么不说话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声音怯懦的好似有人欺负他了一样,委屈极了。
但依旧无人敢应,因为太子手中的凝川剑已经开始蓄力了!
剑身周围的水珠开始往回收,雾气消散倒吸向凝川,剑身周围的光芒一点点亮起来。
剑身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嗜血本性暴露,兴奋的微微抖动。
玉愁怎会不知道凝川剑的威力!
凝百川之力,毁神灭仙。
玉愁是真的愁啊!
这他要怎么办嘛,动手?
不行,是太子殿下。
不动手?
不行,这又不完全是太子殿下,而且他的任务是保护伶清月。
豁出去了!
想到这儿,玉愁毅然决然的下令攻击,几十名虚空精英一拥而上,团团围住怯春寒。
几十名虚空境守卫的合力不是虚的,而他却依旧没挪动半分脚步,依旧挺立在原地,凝望着那一群人,笑容不堪重负的垮塌了下来,叹气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玉愁做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抽痛。
他不是宋长晚,他拥有神血滋养,对情感没有那深刻,可他不一样,魔血让他崩溃。
他不想拔剑,所指之人是自己的亲人,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有些事情做出来本就惊世骇俗,本就不为人所理解,但他就是为了一己私欲,豁出一切。
有的人可能觉得,他是神中的败类,不像一个真正的神。
的确,他本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他有人族的血脉,有魔族的血脉,他被夹在中间本就不会被世俗所容,他认了!
嘴中却还在嘲讽道:
“长晚啊,你身边不乏有人,可你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
声音第一次有些哽咽,这是怯春寒第一次对这个世界那么失望。
也是对自己那么失望……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因为怯春寒对感情很模糊,毕竟从小就不能掌控身体自主权,掌控了也只能被关在寻昔殿那方小天地之中。
他见到的人很少,母妃是来过最多次的。
为了好区分,她给他取名为怯春寒。
他是那么爱母妃,可是到后来却是她亲手给他钉上神魂锁——云泉约!
他那时候实力低,根本不可能从神识之中逃出来,他一个人在那神识结界中度过了四百多个年头,黑暗的空间,让他从最开始的恐惧再到最后的恨,怯春寒变得疯狂!
一旦找到机会掌握主动权,便开始想办法破开寻昔殿外的结界。
可是云泉约实力强大,使得宋长晚的实际天赋只能发挥到其十分之一不到,这让怯春寒跟着一起被连累,迟迟无法突破化仙境。
他认为宋长晚不会懂,只有待在阴暗中的人,才会发了疯似的寻求光明。
再次睁眼,眼中的寒光又多了几分,冷淡也是在一点点积增,像看死人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人群。
他血红色的眸子中有哀愁,他被仙界厌弃,表面上众人对他和他父亲恭恭敬敬,背地里不知道有多想看他们被赶出去。
自己最亲近的母亲亲手施法钉住了他的神魂,别看他活了将近一千多年,可这用人类正常寿数来说,宋长晚也只不过才二十出头岁左右,而怯春寒更是不到二十岁。
虽然这些在他一出生便注定好的……
该死的天道!
他心中又涌起浓浓的不甘!
他是神,他要做什么,哪怕是翻了这天,人们也不敢说他的过!
他半人半鬼半神仙,但那又怎样?!
这千百年来又有何人敢动他!
有些事今日必须了结。
今日拦我者,必须死!
一身鎏金赤色外袍迎着风,烈烈作响,显出他的绝决。
这竟有几分他母亲的影子……
俯瞰万物众生。
而此时的伶清月却在宫殿中做着她的任务。
她所撑着的是万物生灵的天,所要承受的困难本就极大,可就在近几年,人类工商业的迅速发展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和震怒。
空气污染,垃圾成山,冰川融化,大量生灵灭绝,温室效应……
这些人类真可谓是不作死不会死!
创世神之一的万灵怒不可遏,几次三分想要覆灭人界,一直都是她的孩子宋长晚一力阻拦,这才让人界免受灭顶之灾。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才向万灵求情的!
因为怕她伤心,怕她在人界的那些回忆随着人界的覆灭而全部消失。
但是总要让人界收敛一点。
万灵不得已,给予人界许多次警告,人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变本加厉!
塑料她无法分解,两者不和,终有一者毁灭!
而很显然,她熬不过塑料……
那些肮脏污浊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血液里狂欢,走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欢跳过她的心脏,耀武扬威似的传来一阵阵剌痛。
终于是折断了她的傲骨,折弯下了她挺直的腰肢,落入的尘埃里……
她知道她可能撑不到几千年之后了,甚至几十年都撑不到,但她却是唯一一个可以做这事的人了。
其他的人要么不是合适的灵体,要么没有达到足够的境界,而创世神又不能做这一些危险的事。
她在阵法中不住的颤抖,狂卷的阵法依旧毫不留情的好似能把阵中之人绞碎。
衣裳烈烈作响,一头青丝略显的有些狼狈,可她却也顾不上了。
昔日里那个俯瞰众生,高傲清冷的清月上神,如今却狼狈的蜷缩在法阵中央。
若是怯春寒看见这一幕定会恍然。
怪不得结界松动?!
怪不得守卫如此众多?!
怯春寒已经近百年没有掌握过身体主动权了,而在暗无天日的神魂法阵之中,他对外界之事可谓是一无所知,所以是完全不知道伶清月承袭司掌万物生灵的事。
再说怯春寒。
只见他提剑格挡,单手抬起,随之而起的还有四面八方翻卷而出的骇人荷花,一个个高至百尺,像无数条巨大的蟒蛇一样,妖娆恐怖。
侧身避开一道剑气,旋身挑开另一道攻击,挥手收剑,怯春寒双手快速结印,接着一掌击出,飞身退出法阵。
一个荷花似的阵印被拍在了虚空之中,所有恶灵似的荷花似乎活过来了一样,相互之间有了呼应,形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密闭空间不断缩小,其中的空气体积被极具压缩,巨大的气压促使守卫们一个个跪下,有的甚至被巨大的气压,压的七窍喷血,爆体而亡。
怯春寒实力强于宋长晚,但还没有继承神位,所以难以发挥。最后看了一眼,怯春寒缓步踱了进去。
众人都绝望了,他们不明白人和神的区别为何如此之大。
可他们除了等待死亡,什么也做不了。
悲哀,太悲哀了……
可就在一片绝望的眼神中,荷花之间的联系又断了,一朵朵荷花重新回到地下,大片大片的空气和阳光涌了进来。
血污糊满了弦月宫前的空地,鸟兽不再空鸣。
濒临绝望的人们又惊又喜,再抬头一看那人早没了影子,还活着的人想站起来追,却发现了一件令人更绝望的事。
他们的丹田气海没了,这又和杀了他们又有何异?!
他们跌坐在地,眼中神情复杂,喜忧不明。
其实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刻钟之内而已,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灭了,若不是地上成洼的鲜血,和空气中的腥臭味,恐怕都有人怀疑是错觉。
一旁的玉愁呆怔当场,他倒是武功还在,虽吐了口血,但大事没有。
他本也站在阵法之中,但却被一股巨大的冲力给生生弹了出去,正好撞在了大殿柱上,生生断了三根肋骨。
但这比起武功被废,已经很好了。
可突然见到太子武功深厚到如此地步,出于本能的没敢跟上去,怔神了片刻,便没看到那人的身影了。
颓然一叹……
神与人的差别,竟到如斯地步了吗?!
无奈仰头,心中万般感慨。
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心中有悲哀,也有痛惜。
他虽想拦住他,但毕竟早就生情,确是不会伤他的……
可这一切,怯春寒终究是不知道的……
大殿极为宽敞,伶清月一向讨厌这种风格,所以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待客之地。
她与宋池澜和宋长晚三人住在星云海,一家三个住着,别提多悠闲了。
但自从长晚开始发病后,不得不让长晚独自一个人住在寻昔殿之中。
她也是为人母的,她也不愿意封住自己的孩子,可很多事不是她想便可以的。
她前半生做了太多错事,需要后半生去赎罪,但她却不想自己的孩子跟着受罪。
她不是不知道长晚这些年过的有多艰苦,但她真的不能帮他。
吾爱吾儿,却伤他最深……
怯春寒感受到了巨大的灵力波动,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却没有过多表情。
一路走过,珠帘摇晃,星影绰绰,环形的走道,甬长深邃。
他心中的思绪乱成一团,却不愿在理顺他们了。
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再等一会儿,就都可以休息了……
只希望长晚的计划有用。
终于是到了殿中转角处,他的步子确是迈不动了。
他承认,他怕了,他怕见到母亲的样子,他怕看见母亲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满含着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怕母亲从今以后不愿再见他……
但他定了定神,抬脚迈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伶清月躺倒在大殿中央,美丽的脸上满是苍白之色,气若游丝,明显出气比进气多,一身红裙像鲜艳的牡丹一样开在地上,一条血色小溪从牡丹裙下蜿蜒而出,眼睛死闭着,仿佛谁叫她都醒不来了。
哪怕他心中早有预料,但他那美丽深邃的红色瞳孔还是猛的一缩,他想上前扶起那个破碎的身影,可他握了握拳头,还是将脚收了回来。
暗中,在宽大的袖袍下,他手速翻动。
他悠然一笑。
哪怕那个笑是那么不自然。
他缓步上前,一脸笑意的看着地上的母亲,红唇微微合动:
“母后,你看啊!您困不住我了!”
一边说着,眼中还闪烁着不知名的意味
“都是您的孩子!可我在暗无天日的结界里待了400年之久!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伶清月听见自己孩子的控诉,虽不至于歇斯底里,但她还是心中一痛,是她对不起他,伶清月无话可说。
怯春寒勾唇一笑,眼中却毫无波澜。
“自创世神创世以来,可从未有一人同时承袭两个神祗,请问我亲爱的母亲,另一个神衹是谁的?”
伶清月脑中翁的一声,空白了一瞬。
“谁同你说的?!”
“不重要,但我也得拿回我的东西了。”
伶清月皱眉,力竭声嘶道:
“的确是你的,既然你神灵体为荷,那我将花神之位让出。”
怯春寒冷笑。
“创世神赐予我的是司掌万灵之权柄,这神位可不能乱传啊,既然您不想给,那我就自己抢好了。”
“好了,您活的够久了,也该休息了!”
伶清月一惊,她没想过自己的孩子会想杀她。
难道他已经这么恨她了吗?!
她想说点什么,可一开口血就止不住的流。
眼前出现了重影,她的心中却只想这位绝不能传,可她再没力气起来。
正当怯春寒想出手之时,另一边却闯进了一道身影,一把将伶清月护在怀中,却是宋池澜。
怯春寒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所以早早的对自己父亲下了手,这就导致了为什么宋池澜是直接护住伶清月,而不是对怯春寒下手。
这时,从殿中二人脚下生出了一朵巨大的荷花,这显然是怯春寒的花,但它却有些不同,它长得十分透亮,如水晶雕刻的雕塑一般,在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出一股非比寻常的强悍气息。
这是他的灵本真身。
他生,非他不解。
他亡,荷花枯。
而在花中央的二人确是昏死过去,而透亮晶莹的荷花的根茎上却出现了黑色的符文,张牙舞爪。
他猛的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那么张狂妖野的红。
他笑了。
但无人得见,他眼中泛着晶莹水光。
当大批人马赶到弦月宫门口时,却只见到满地的狼藉,和一个依靠在金色廊柱上的白发少年。
那少年的嘴角还有血,身上一身红衣,倒是看不出哪里有受伤。
白发上却是干净无比,与他身上的狼狈有些不相符合。
少年双手抱胸,神色木然,原本灵动的红色眼眸,现在确是空洞的望着虚空之处,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统领一脸惊骇的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
早已恢复正常的宋长晚平静的抬起头,放下环抱着的手臂,手自然下垂,宽大的袖口遮挡住了一只已经断了的手腕,满是鲜血的手,微微颤着。
血滴在外袍上,一片片的晕开,要不是衣服是棕红色的,恐怕他现在的样子会很狼狈吧。
他这么细细的想着。
宋长晚本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可怯春寒却施法,让他看到了一切。
他有点烦,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冷的发哆嗦,快速退回了队伍中。
这时候一个地位看似很高的人,缓慢的从队伍中走出来,外表看似恭敬的说道:
“凝川上神,恭喜您突破化仙境,跻身于十二花神之列。”
然后顿了顿又夸张的道:
“不对?!这气息,上神已经到化仙二重啦!那?是怎样的高手才能将你打成这样啊?”
这句话意味深长,那人脸上挂着阴阳怪气之色。
这上仙界能到化仙境的能有几个,能够使化仙二重受伤的,更是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再结合这场景,几乎一大半的人便明白了。
下意识的离宋长晚远了些。
众神不语,但人却多嘴。
“是啊!这不会是他干的吧?!”
“一看就是,长得邪里邪气的,一头白色头发更是晦气的很!说不定就是他疯起来干的呢!”
“一个神成这样,也真是给神界抹黑呀!”
人族神兵一个个满嘴的污言秽语。
听的宋长晚眼中微微起了一层寒霜,鼻尖微红,他极力的告诉自己,这一切本就在计划之内,有什么好气的!
仙神界的风有些大,人界的春天到了。
春寒料峭,让宋长晚不住的颤抖。
真的……好冷啊。
云烟四处飘散,似炊烟袅袅,朝笑着无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