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落在青灰色的房顶上,原本有些暗的普源寺此刻倒是被照的亮亮的。夜风轻轻地掠过山林,安静的溪山很配合地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伴着阵阵虫鸣吹进了每一个正在酣睡的生命的梦里。
普源寺原本也该是寂静无声的,只是此时却有四人围坐在方丈院中的石桌旁,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今日商讨完不可,就连院中的花、旁边的树、草里的虫都停歇下来,仿佛这样就会有个好结果似的。
“延岚,你下山之后可该要收敛一些了,断不可像在这寺中一样任性妄为了。”一个和尚打扮的男人嘱咐道。
“哎呀,秋风师父,我不过是下山办个笄礼罢了,很快就回来啦,您不用担心。”那女孩回答道。
“是呀,秋风师父,延岚虽然性子是活泼了些,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况且若是她在秦家惹了祸,还有徐将军兜底呢。”秋风师父旁边的男人说道。
“唉!一个笄礼自然是算不得什么,只是此次下了山,恐怕是会有很多事情牵绊住延岚啊,再回来可就不知是何时喽!”秋风师父这样感慨。
“何溪啊,不若这次你便陪着延岚下山吧,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好帮帮她。”秋风师父扭头对旁边的男人说道。
虽然何溪觉得延岚只是回秦家办一个笄礼,并无要紧之事,也不会偏就这么巧在这时出了什么差错,但他一向是听秋风师父的话的,便就应允了下来。
延岚旁边的女人此时开口说道:“秋风师父,感谢您这么些年来对延岚的照顾与教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待到我们下了山,定然叫将军为您备上厚礼并叫普源寺修缮一新。”
“阿弥陀佛。游朱姑娘,延岚聪明好学、机敏活泼,倒是给普源寺添了些许灵气,也叫老衲参透了一些道理。游朱姑娘若是要谢,便叫延岚时常回来看看吧!”秋风师父说道。
他们不过是下山办个笄礼而已,怎的说的像是以后都回不来一样?延岚和何溪很疑惑。一时间四人都没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夜幕上挂着的那轮月亮。
绿色的树叶盛满了皎皎月光,像是镀了一层银一般美好的发亮,花和草继续在风中摇曳,蟋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歌唱,这没有韵律的一切仿佛都在暗暗地告诉他们这将是一次不太容易相见的离别。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延岚就被游朱叫醒急着出发。
“游朱姑姑,天还没亮呢。”延岚迷迷糊糊地说道。
“小姐,徐将军来信说要我们先到徐家里去,可不能叫秦家的人给见到了。”游朱向延岚解释。
“那何溪呢?他不是同我们一起下山吗,姑姑叫他起来了没?”延岚刚坐起来就向游朱发问。
“秋风师父早早地就将他叫起来了,说是有东西要给他,还嘱咐了他一些事,此时他已经等在外面了。”
“啊!秋风师父给了何溪什么好东西,还要偷偷摸摸的。”延岚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
“小姐就别问了,还是速速起来收拾吧,可别误了时辰。”游朱一边催促一边将延岚从床上拉起来。
延岚只能醒了醒神后去洗漱。
很快,延岚、游朱和何溪就踏上了下山的路。因为他们经常在秋风师父下山做法事的时候跟着,所以很熟悉这条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的客栈。
延岚还想在客栈里修整一下,谁知徐家的马车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了,他们只能跟着游朱上了马车,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向京城赶。
本来还很困的延岚经过这一番折腾却是彻底清醒了,于是她便开始向何溪打听刚才的事。
“何溪,秋风师父给了你什么好东西,还要这么早就将你叫起来,也不跟我们说。”
“秋风师父给了我一块玉佩,还叮嘱我趁着此次下山要好好寻一寻家里人的消息,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回普源寺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何溪一边回答延岚一边把秋风师父拿给他的玉佩拿给延岚看。
“哇!如此精美的玉佩!便是我舅舅送来的这么些奇珍异宝也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媲美。看来你的家人也是对你十分疼爱啊,将这么好的东西留给你。”延岚在感慨的同时还细细地看了看这个玉佩。
“若是真的疼爱我又怎会将我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丢在山里呢。”何溪苦笑道。
延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试图转移话题:“游朱姑姑,这玉佩背面的花样我好像在我娘的扇子上见过,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又有什么含义?”
游朱从延岚手里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下说道:“这花样我确实见过,不过具体是从哪里来我记不太清了,还要等我回去问一问沉翠。”
言罢,游朱看出来延岚和何溪都有一点失落,便安慰他们:“你们放心,沉翠的身手虽然不如我,但是她的记性便是小姐也要称赞的,她肯定能认出来。”
“对了,秋风师父还给了我一封信,不过他说要我等到延岚办完笄礼再看,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我们跑一趟。”何溪又补充道。
听完此话大家一时间又是相顾无言,仿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延岚根据游朱姑姑和秋风师父的种种行为已经猜到自己此次下山后怕是再没有机会回去了;游朱看到何家的玉佩后又回忆起了自己当年跟着小姐在外游历的趣事;何溪也感觉到或许游朱姑姑会知道一些关于自己家人的秘闻,而秋风师父给自己的信里极有可能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马车内十分安静,马车外倒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轻轻地拍打着树叶,也再没有虫子们此起彼伏的叫声,聒噪又炎热的夏天此刻却显得有些许轻松和凉快,一切好像从他们下山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直到马车夫叫醒他们,这三个人才发现路途如此颠簸自己却在马车上睡着了,不过他们没有想这么多便径直走进了客栈,向小二要了两间客房后就准备修整后歇下了。
游朱正在客房里收拾东西,延岚还悠闲地坐在桌边喝茶,此时却有人敲响了她们的房门。延岚还以为是何溪找她们有事,便走过去开门,可是一开门却是一个长相奇怪的人,还没等延岚发问就探头向房内看了一眼,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转头离开了。
延岚还以为他是认错了房间便没放在心上,直到何溪过来告诉她们自己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情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于是三人又坐在桌前开始分析细节。
“刚下马车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路上这么颠簸,我们三个却能一直睡到被车夫叫醒,像是被人下了药一样。”延岚首先发出了她的疑问。
“对,我也感觉到了,刚醒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睡醒了还想睡,我们一直跟着秋风师父上早课也从未出现这种情况啊。”何溪随即附和道。
“确实,而且我们每次跟着秋风师父下山做法事都会住客栈,哪一家不是在晚间时分热热闹闹的,今日进了客栈却很安静,连几个看起来喝醉了的大汉也在沉默地吃肉,自我们一进门便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全在我们身上。”延岚激动地说道。
“延岚、何溪,你们可有看到来敲门的人长什么样子?”游朱突然问道。
“嗯……那个人用破布蒙着脸,我开门之后他只是向屋内看了一眼就走了,也没说话。不过,他好像是个光头,尽管戴着苇帽还是能看到他后脖颈处有剃发的痕迹。”延岚抢先说出了那人的特征。
“不错,不过我还看到那人的眼皮上有一点淡淡的疤痕,像是烫伤,我与他对视后他就迅速地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我觉得他用布遮住自己的脸不一定是怕别人认出来,也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容貌有些缺陷。”何溪之后又补充道。
“呵,没想到我们下山后遇见的第一个人竟是他。”游朱听完二人的描述后便开始感慨。
延岚和何溪听完之后十分惊讶,没想到游朱姑姑竟然认识那个男人。
“自从芝兰谷一别我就没再见过他了,没想到他现在竟然也开始为皇帝卖命了,真是讽刺啊!”游朱自顾自地说道。
延岚和何溪更疑惑了,怎么又扯到皇帝了?!
“游朱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姑姑认识那个人吗?”延岚向游朱问道。
“我与小姐曾在芝兰谷遇到过这个人,彼时他的容貌受损,便去芝兰谷求药,只是这芝兰谷早已与世隔绝多年,更不会随随便便就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治病配药。他曾在芝兰谷外守候多日也没有等到一人出来,于是就想硬闯,却被困在了千机阵中,还是我与小姐将他救出来的呢!”游朱见延岚发问,就讲起了徐怀君旧时的故事。
“那后来呢?他求到药了吗?”延岚又问道。
“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求到喽!”何溪接话道。
“不过他的脸怎会被烫伤呢?”何溪接着问。
“他当时是偶然间得到了一座墓的地图,听闻这墓里有许多金银财宝、武功秘籍、奇花异草和医书典藏,便想召集天下各处有本事的人随他一起探一探究竟。谁知此事宣扬过甚,叫京城里的一个王爷知道了,便想借此机会献宝于皇帝,于是就叫人来抢这藏宝图。这光头本来武功也很是不错,奈何寡不敌众,被抓住之后对这个王爷出言不逊。哼,皇家嘛,折磨人的变态法子多的是,他就被人灌了毒药,说是要他自己用硫磺汤自头上浇下才能换来解药,他为了搏得一线生机就照做了。听说他当时被烫的吱哇乱叫,逗得王爷哈哈大笑,便告诉他下人给他灌的不过是一碗苦胆熬的汤罢了,又给他气的当场吐血。这王爷觉得解气了就放他出来了,他出来后就立誓此生与皇家不共戴天。可是没想到,如今不过才二十年,他就背弃誓言为皇家卖命了。”游朱又向二人讲明了其中的缘由。
“游朱姑姑怎么知道他现在是在为皇家做事的呢?”延岚只是注意到了这光头的容貌,并未发现他身上有什么很显眼的标记或信物啊。
“我与将军约的是安排马车卯时在山脚的客栈接应,可是我们到的时候马车夫却说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多时了,而且马车夫的身上沾上了很重的露水,估计是前一夜就在山脚等候了。”游朱耐心地向二人解释。
“那姑姑还带我们上马车!岂不是将大家置身于危险之中!”延岚惊讶又不解地说。
“你看这车上的迷药藏得这么深,连从小就研习医术和香料的你与何溪都没发现,想必他们对此行是势在必得啊。就算我们找理由推脱了,估计当时藏在周围的人也不会允许我们走其他的路呀!能有如此势力和自信的人,除了徐家,就只能是皇帝喽!”游朱又补充道。
“可是皇上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呢?我与延岚虽然曾跟随秋风师父下过几次山,可并未惹上什么人和什么事啊,更不会与朝廷有什么牵扯了。”何溪想不明白。
“这就要问皇帝啦!不过他可能会知道一些与你们何家有关的事哦。”游朱调侃道。
这一说让延岚和何溪更疑惑了,还让他们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不过此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眼下该想想要怎么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脱身了。
“游朱姑姑,眼下该怎么办?这么多人,我们三个怕是打不过啊!”延岚此时倒是有些紧张了,不过,这也将是她第一次在山下大显身手。
“哎呀,别担心。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啦,明早自会有人送我们回去。”游朱无所谓地敷衍道。
这可是让延岚和何溪傻了眼。皇帝费这么大劲把他们从溪山带出来却什么也不做,还要将他们安然无恙的送回去,这是图什么呀?
“不过,出了溪山,小姐就不该再用‘延岚’这个名字了,该叫回‘秦淑宜’喽!”游朱又补充说。
延岚虽然知道自己是秦家的人,却一直没有人告诉她自己该叫什么,“秦淑宜”这个名字倒是让她有些陌生。
同样对这个名字陌生的还有何溪,他没想到如此活泼好动的延岚还会有这样一个温婉的名字,一时间竟还有些不习惯。
相顾无言,于是何溪便回自己的客房歇息了。果真同游朱说的一样,这一夜竟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并没有预想中的歹人来房中捣乱,不过他还是战战兢兢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