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场

    再次唤醒他的是九羽白鸟悠长的鸣叫,十二睁眼即见飘飘渺渺云气,如梦似幻地浮在海面上,宛如一片巨大的冰原。

    指尖触去,那竟是涌动的浪花,白浪不知从何处起,不知从何处终,远望雾中一轮红日灼灼。

    若不是身上结着冰霜,发上淌下海水,十二真的怀疑自己死了,腕上飞悬的玉璧闪了闪,悠悠然幻化出两根金绳,束在他的脖子上。

    水生昏倒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十二过去探了探他鼻息,仍旧有气,他略歇了歇,背起水生往东南方向走去。

    ****

    自朗粼收服蓬海内大小一百一十三位魔首,唤来神乌铸成壶源天堑后,便正式将蓬海纳入天圜——天族之领地。

    然厄离大战致使原珏神陨蓬海,此地的风评一日差似一日,那些曾是朗粼手下败将,或是惧怕他权威的人,纷纷在天宫散播蓬海蛮荒的谣言。

    朗粼知道后,挑了十名仙官依次上门挑战,全部打服。

    于是乎,蓬海悍勇的名声越传越远,无论如何,这回高阳盛宴热火朝天地办了起来。

    八月初四一早,礼司官侣乐和带着南斗、赤木,折迷三大星官候在海巅之崖,迎接四海八荒来的仙君……

    四海龙王也没闲着,北海龙王往云泽牡丹跟前一站,对着众仙友笑眯了眼,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株神花的传奇来历。

    万万年来又为谁盛开过,俨然成了云泽牡丹护花使。

    朗粼午时从金鳞宫出发,乘着麟蛟到达筵席地点,摆宴场地呈由西向东排布,绵延数十里,场面壮阔恢弘,场内分为三席,朗粼居上席主位落座。

    上席入座的为四方帝,五大神尊,四大天王等天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外加四海龙王,共有二十八席桌,若走至席末,拂开海雾轻幔,踏下三层云阶下去为中席。

    中席入座的是蓬海岛内在职的仙官和天界众仙友,有四十八席桌,若走至席末,踏下六层云阶下去为下席。

    下席入座的是蓬海有军功的将士和众仙君府中的小辈的俊杰,有二百零八席桌。

    众仙依次入座,只听见三声鼓乐,天边数排仙鹤衔酒翱翔而来,轻舞落地则幻化为数位姿态曼妙的仙女,她们为天神斟酒,又见二十四只麒麟飞驮着仙肴而来,它们玉蹄踏空之处,遍铺虹彩……

    丝竹绕梁,醴泉佳酿倾入白玉金杯,朗粼举杯与众君同饮,酒过三巡。

    忽地,席下闯入一位守将:“君上,潦山的锵棠仙君前来拜访!”他话音未落,来客已闯了进来。

    “清粼,万万年不见,你愈发不地道了!”从幔帐后走出的男人身披重甲,手按浮鸿长剑,他呵呵笑着,眸中却又像能喷出火来。

    “你们蓬海请帖发遍天宫,就连广寒宫的兔子都收到了,独独不请我,清粼,你将我们这份同僚之情放在哪里了?”

    “同僚之情?”朗粼嘴角浮起冷笑,手指慢悠悠搁下酒杯:“锵棠!本君有你这个同僚吗?”他语调淡漠,甚至是轻蔑。

    这一幕让众仙都怔住了,席内的太白星君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来了来了,又来了,一个死轴,一个死倔。

    两个斗得不死不休的活阎王,都快上万年了,还没消停吗?

    当年锵棠和朗粼原是太子殿下账中的两员大将,不知为何,俩人在月老的琼玉宴后大打出手,随后又在天河河畔对决。

    那一战,两人打散了天河饮水的马群,打碎了太上老君的三棵琼枝玉树,掀翻了月宫的屋顶……

    有传言说是因为锵棠爱慕太子殿下,这倒也不稀奇,殿下丰神俊逸,四海之内爱慕他的人多了去了。

    又有传言说,是因为锵棠醉酒误闯殿下寝宫,叫朗粼抓住了,怎么就让朗粼抓住了。

    因为那时朗粼正坐在殿下的榻上,搂着醉酒的殿下。

    这传言可够野的!

    后来太子宫的长史前去调停,锵棠愤愤难平,他私下凡间把朗粼老家——潜苍湖搅得个天翻地覆。

    朗粼得知后,也下凡把锵棠老家——岱谷山,从九河之地搬到荒僻的东海……

    锵棠闻言干笑了两声:“我听闻蓬海主君办宴,是想让蓬海儿郎与全天下的俊杰一争高下,那么我们潦山怎能屈居人后!”

    怨倒是私怨,事却是正事。

    朗粼犀利的目光注视着锵棠,静默了许久,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将他赶出去时,他笑了一声:“来者是客,来人,末席添桌。”

    众仙见东道主打破僵局,场面立时活络起来,太白星君对锵棠道:“老夫听说潦山有位极擅射术的将军,不知今日有没有来?”

    “本君也听说了,”武岳仙君接着说:“那位勇士一箭射杀了三只天狼妖,可是真的?”

    锵棠微笑着回答:“众仙夸赞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他仍旧站在宴中,身子挺得笔直,他的眼睛未曾扫一眼蓬海安排的座次,而是斜睨着朗粼。

    “本君也有位善射的小将,不知能不能和潦山勇士比一比!”东岳帝君似是醉了,他趴在宴桌上,黄金酒樽倒着,美酒涌流。

    朗粼双手抱胸,冷眼瞥着锵棠,“既如此,本君倒要见见这位将军了!”他话音未落。

    锵棠反客为主地打了个响指,只见外头进来一位人身熊头的将军,它左手执着银蟾弓,背上绑着三筒黑羽箭矢。

    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清晰:“鄙人微贱,名唤青浦,愿与蓬海主君比试箭术!”

    此话一出,众仙愕然,朗粼脸色都变青了,堂堂蓬海主君与一只尚未化成人形的黑熊精比箭术,不管比试是输是赢,蓬海都要被世人笑死了。

    手掌砰地拍在桌上,朗粼霍地站起身,只见案上金箸如箭一般,飞速射向的锵棠脖颈。

    后者丝毫不怵,他气定神闲地站着,只见金箸嗡嗡悬停,化散成了飞烟。

    锵棠再次看向主位,朗粼已然拂袖而去。

    过一会海族族长从帷幕后出来,笑眯眯地躬身行礼:“君上请各位仙君前往蓬海演武场。”

    ***

    十二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周遭雾气朦朦变成狂风暴雪,雪花飞尽温泉横流,天上悬着璀璨飞星,七彩虹泉,地上草长莺飞,鲜花盛开,四处散逸着花香和酒香。

    “十……二,十二,我们死了吗?”虚弱的水生拍了拍十二的肩膀,他刚刚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

    “没死!”十二没好气地说。

    “我……们去哪里?”水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十二脚步一窒,侧身将他扔在了地上:“不知道!”

    摔在地上的水生哎哟一声,恍恍惚惚中他再次睁眼,忽然之间万千色彩涌入他的眼球,他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说书先生的传奇话本中:“这……这……里是哪里?”

    兰草生长在海浪之上,金铸的芙蕖竟掌托着火焰,白鲸悠游在空中。

    “那是纸船吗?”

    “那是灯吗?”

    “那是云吗?”

    “闭嘴!”十二不耐烦地吼了他一句,他到处寻找坚硬的石头——能充当磨刀石的石头。

    “十二……”水生忽地拽紧了十二的袖子:“那是麒麟吗?”他战栗着看向天空,只见层层的苍云中,探出一只身披着黑鳞的怪物。

    它身形巨大,长着一双恐怖的金色蛇眼,一对枯枝般的犄角扎穿云层,奇怪的是它的右角断了半截。

    十二抬起头望去,这不是一年前,与他在白虎涯上对决的那只蛇吗?

    冰晶迅速在他眼底凝结,“哗”得一声,十二袖中滑出一柄生锈的匕首,他将它横亘在胸前,做出战斗的姿势。

    然而麟蛟像是怕了他一般,只是远远望了望他,转身飞走了。

    十二却是不肯罢休,抬腕拉住水生的胳膊:“快追上去,它能带我们找到出口!”

    ***

    气势磅礴高阳演武场与蓬海宴相邻,同样横亘在大海之上。

    它由空渊牵头,北斗星官等三位仙人一齐布置,场内备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神器,又有八卦阵法、太阴阵法,太阳阵法,亘虚之眼等十二处广阔的比武场,可谓费劲了巧思。

    与蓬海宴不同,它的主场只有二十八位坐席,此时勉强加上一位锵棠,算做二十九席,凌空列在东青、南红两个云上方位,其余仙君站在北面长廊下,将士们站在外处观看。

    此时众神入座,海族族长站在台上,将比武规则一一道来,高阳岛直接从赛制上回击潦山不切实际的妄想。

    让君上出手,你们也配?

    不过郎粼觉得,锵棠既打上门来,那第一场就比箭术。

    主人客人几番谦让后,东岳帝君爱徒宁愈率先进入——亘虚之眼,熊头人身的青浦紧随其后,之后太阴真君座下护法,蓬海泽鹿岛的将军,东海龙王的二太子等十二人进入阵法。

    六场箭术比试,谁料第一场就淘汰了东海龙族的人,第二场刷掉了蓬海的将士,第三场都没东道主了。

    锵棠故意举高酒杯,遥遥地朝着主位敬酒,朗粼气得脸色的血色都快看不见了。

    东海龙王战战兢兢地密语传音:“神……神君,我们水族不擅射,这实在没有办法……”

    “对面是个兽首都未化成人形的黑熊,你们……你……”朗粼眼里燃着火。

    不过一瞬,他敛下眼中情绪,转头对太白星君说:“这箭术倒有点看头。”

    “是呀!这小将果真不错!”东岳帝君也说,朗粼哈哈附和。

    待到第五场比试,场上只剩下东岳帝君徒弟宁愈,黑熊精青浦,畲山昆誉这三人。

    朗粼命令空渊将亘虚之眼中的壶方秘境打开,谁知浓雾中冲出一只气喘吁吁的鳞蛟,也不知它何时躲进去的,空渊捏诀检查了亘虚之眼的法力,没有什么异样。

    比试照旧,仙诀一响,霎时间秘境内仙法流转,谁能射中壶方秘境中的九羽白鸟,谁就夺得高阳岛箭术头筹,只听见三人弓弦急射,嗖嗖嗖——

    三轮箭毕,九羽白鸟仍在飞翔,就在宁愈搭弓之时,青浦抽箭之时,昆誉对天欲射之时。

    先前射进壶方的箭矢,突然朝他们回射,旋即一个黑影从西南角猛地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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