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凡人!又跑出来了?”族长瞳孔震了震,神链钥匙不是在吟羽宫吗?难不成是君上亲自放的?
说话间,一抹青碧的身影似流水淌过,带来阵阵微熏的南风,那位执鹿角的少年倨傲一瞥,泠然似寒泉激荡,使得几位执法官遍体生寒。
空境的视线追着那凡人的背影,直至飞入金蜃球彻底消失,他捋须自语道:“活见鬼了,他不是被处死了!”
族长听闻尴尬地望向别处,空兰察言观色,赶忙扯了扯空境的袖子说:“爹!君上的小情人岂是你能打听的,快别……呜……”
清脆的童声犹如惊雷,骇得空境慌忙捂着了他的嘴,几位执法官纷纷错开视线,手忙脚乱地开始找事做。
南斗星君说自己得去数数酒坛子,赤木星君说自己得去维护秩序,折迷星君说要去赏星星,“呜……大白天赏什么……星星?”空兰被捂着嘴仍不消停,空境仓促中拖着他去找空渊。
金蜃球高悬于高阳阵法之上,内里分为四十八葫镜,伤者按照伤势的严重程度进行分配,水生便住在第六葫镜——云英,由焰鱼负责治疗。
虹彩之下的“云英”草木丰茂,粉蝶翩翩起舞。
十二看到水生时,他正在一间形似章鱼触须的小房屋里来回走动,细看他脚步有些蹒跚,左腋下撑着一根乌木拐杖。
“十二,你去哪里了?”水生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胸口的白绷带甚是扎眼。
“十二,你知道翠卿她们的下落吗?已经两天了,我担心他们……”他焦虑地抓着十二的手腕,恳求道:“十二,你能帮帮我吗?”
十二下意识挣开他的手,冷冷淡淡的目光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指印,他未发一言,身后的麋鹿叼了一个布包裹递给水生。
水生望着包裹里干粮,红着眼眶不肯接,十二懒得和他纠缠,提步就走,水生想追上去,焰鱼鼓着腮喷了他一个大泡泡,严禁他跟随。
走出云英,十二想起受伤的黑熊。
此时青浦单眼蒙着纱布,安静地盘坐在一张丈长的圆荷中间修炼。
怀里抱着六七个青梨,十二驻足望着它那双时不时抖动的熊耳朵,心下好奇,老醉鬼说过远离大海的丛林里,有一种动物叫做熊,它们爱吃甜食,天生蛮力并且非常聪明。
若是人与它们狭路相逢,还得躺在地上装死呢!
闭目的青浦察觉到闯入者,忍无可忍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熊?”
“没见过。”十二很认真地回答他:“你们熊都穿衣服吗?你的衣服是自己缝的?”
这声音……是那个对手,青浦脸上掠过一丝阴狠,蓦然睁眼,八只气势骇人蓬海灵兽悬于空中,而那位凡人静静站着,眸中染着漫天的虹彩,仿佛太阳见之都为之羞愧。
不甘心地收起爪子,青浦深吸了一口气:“擂台上已分了胜负,现下找我又为何事?”
“你吃梨吗?”十二问他。
青浦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沉默着没有回答。
“听说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你尝尝这梨……”十二踏上晃悠悠的荷叶,挪步到青浦身边,白皙的手掌摊开,一只薄皮多汁的青梨泛着清甜的果香。
青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十二看它不吃,自己拿过梨咬了一口:“没毒,很甜的,刚刚大鹿带我去山沟子里摘的。”
青浦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手掌接过青梨抛起,嗷呜——囫囵吞了一个。
十二见他吃了,欣慰地笑了笑:“多吃一些才能将伤养好!”他将所有梨都倒他怀里。
“都给我?”青浦看着梨一头雾水。
“是呀!”十二笑了笑,骑上麋鹿走了,到了老远还传来一句话:“熊真好看!” 青浦听了先是一楞,而后思忖熊族和凡人有什么恩怨,最后会心笑了笑。
这凡人真识货,熊族本就是好看的——
等等!这梨好像是环耦仙囿的万年青果,他是蓬海主君什么人?竟能拿出这么多仙果圣品。
***
如何帮助封仵作呢?蜃球内的十二遥望着茫茫大海,他不会游泳,不会飞,甚至没有一艘可掌控的船。
于是十二叫来灵兽们,他将自己在蓬海的遭遇告诉它们,他迫切需要它们的帮助。
灵兽们义不容辞,天狗和青麟自告奋勇地去寻找七桅船,当然作为感谢,十二承担起两只灵兽在演武场的职责。
他换上麋鹿为他叼来的衣裳,肩上背着药箱,脸上戴着一张朗粼曾经戴过的铜面具,同它们一起巡视高阳阵法。
他扶起断骨的伤者,捡起血泊里横飞的残肢;他抱起因阵法受伤的小生灵,并为它们一一包扎;他骑上麋鹿,高举着追魂帆捕捉蜃球里的魂魄。
他忙得脚不沾地,脸颊通红,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朱鸟咬着他袖子催着他去休息,十二却摸摸了摸它的头,并用木梳梳开它背上沾了血污的羽毛。
豪蛇叼来竹筒让他喝水,十二刚喝两口,焰鱼就被神志不清的伤者踹了一脚,他赶紧放下竹筒抱起焰鱼,并且好脾气地安抚伤者。
尽管他的语调生硬得仿佛照着话本念的,可他还是尽心尽力地担当好这一职务。
层层诡谲迷雾之上,站在亘虚之眼前监视的海司官空渊,久久盯着十二的身影,指尖捏诀,他感受着他胸口夔龙云水玉璧的神光。
盘古神开天而得的玉璧,为何凭空多了一块?
神思回笼,他再次审视着这个曾与他交手的恶匪,轻叹了一口气,空兰打碎的云水玉璧一事,算是短暂遮瞒过去了。
相比高阳岛的众仙对一位戴面具的少年突然出现,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放任不管的态度,那么云上的天神却没有这么好忽悠了,尤其是精明的锵棠。
梁木山神与潦山的豹将鏖战五个回合,双方互有伤损,然豹将偷袭梁木山神在先,并一掌震碎了他的内丹,这违反了高阳岛比武规则。
因而北斗星官持旗进场宣判潦山输,这引发了锵棠的不满。
当十二骑着麋鹿进入中夔阵法,扶起两眼发直的梁木山神时,突然一道强大的银光刺穿层层幻境,震开他的面具,扎入他的心脏。
十二被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道道阵法散去,众天神俯视之。
“呵……这不是蓬海昨日就该处死的囚犯吗?怎么又跑到比武场里来了?”锵棠借着几分醉意,言语刻薄:“感情你们高阳岛的法是朝令夕改的?”
霎时整个比武场都沸腾了,众人纷纷看向主位,然主位空缺——蓬海主君早已离场。
麋鹿见十二被定住,鸣叫着唤来云上其他灵兽,仙气流转间,它们衔着十二试图进入蜃球。
潦山哪肯甘休,“休走!”豹将手持双斧劈来,朱鸟尖啸着扇翅回击,双方正在缠斗。
锵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哗——”他一掌将金蜃球的入口打散。
六只灵兽只能把十二放回地面,它们将他团团护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海族族长见势不妙,毕恭毕敬地走到锵棠席前,俯身作了一揖:“蓬海盛宴诸事繁杂,高阳岛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还请锵棠仙君多多海涵,况且小灵兽们身负天职,倘若这样耽搁下去,恐怕对伤者的病情……”
“哦?耽搁”锵棠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倒是不懂这个词了,你们君上的失职难道是我这个外人耽搁的!”他搁下酒杯,哈哈大笑。
“这……”族长僵住了。
云上还在争执不休,场内的豪蛇已助十二冲破定身诀。
仰头,鸦羽似的眼睫轻轻颤动,遮不住瞳孔中耀耀日色,十二望向云上众神,下一刻他骑上麋鹿,飒然朝着众神飞去。
踏步于圣洁的云上,尽管他通身沾着血污,单薄的凡人身躯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他坦然走过东海龙王的席桌,紧接着是太白星君、东岳帝君……
最后,他停在锵棠的席前,药箱内的白瓷瓶上下翻滚,一小截沾了伤药的白纱布从药箱边缘垂下来,晃晃荡荡。
十二冷冷地望着锵棠,狻猊炉里的袅袅神烟在晚霞中明灭。
然锵棠眼皮都未曾抬起,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高阳岛什么时候成阎王殿了,小鬼活了死,死了又活……”话音未落。
“你是神吗?”十二问他,青空之下长风偃息,海浪平静了。
众神愕然,纷纷惊诧于他这一问。
“天神又是什么?”十二的澄澈的目光越过锵棠,望向众神。
锵棠拿着酒杯的手顿住了,东岳帝君倒是觉得这凡人有点意思,抬手屏退了正要抓捕十二的护卫,然海族族长仓皇逃离,这可真出大事了。
云上寂静,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大鹿说你们都是天神,可……我没见过天神,说书先生说,神应该比我们多一个眼睛,或者多一双手……”十二的疑问有些奇怪,眼神却是天真的。
“是吗?”东岳帝君笑了。
然十二语调一转,盯着锵棠:“不过?为什么你比我们少了一张脸呢?”他用最天真的语调带来极刻薄的嘲讽。
“你……你再说一遍!”锵棠恼怒得几乎要疯狂了。
“脏!”十二仍旧直视着他,眼中有戏谑,有轻蔑,可决然没有害怕之色。
“好你个狂妄的凡人!” 锵棠气得拍案而起,砰,他单掌蓄力打向十二。
哗——瞬时间,数道银光挡去招式,太白星君抽出雪白拂尘:“莫动气,不过是个无知的凡人。”
十二听到此语,偏就寻了一把最奢豪的椅子,在众人的一片吸气声中,他堂而皇之地坐上郎粼的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