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看着空荡荡的青苍匣，朗粼脸上有些阴沉，取下墙上悬挂的佩剑，他朝着南室走去。
紫檀门嘎得一声推开，朗粼大步穿过碧玉琥珀珠帘，忽见一人立于窗畔，此际夏风轻浅，一袭湖碧长杉迎风漾开，流墨似的长发肆意飞扬。
不愧吃了那么多仙家圣果，他的伤竟然好了，朗粼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你叫十二？”朗粼抵剑站着，命令道：“转过来！”
啷当，一阵铁器的碰撞声格外刺耳，朗粼这才注意到，他足上拖曳着一条三指粗细寒冰神链。
许是铁链太紧的缘故，他精致的脚踝被勒出两道红痕，目光缓缓下移，只见一双赤足宛若牛乳濯洗而成，十个脚趾莹白丰润。
朗粼怔了怔，谁给他锁的？寒冰神链怎可用于此处，未及细思，十二已抬眼望来，那是一双比雪山圣水还要纯净的眼睛，一双黑眸婉转流波，潺潺地，荡漾开来。
然而只一瞬间，朗粼看到凌厉的傲气撕碎水的婉转，怒火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猛地突袭而来，这让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战栗，甚至觉得遍体生寒。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脸色一沉，单掌按住剑首：“你似乎，不服？”从昨夜起就“挂”在贼匪脖子上，并且怎么都取不下来的夔龙云水玉璧，也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十二冷哼一声转过了脸。
“说实话，你脖子上的玉璧是谁给你的？”朗粼的语气稍稍放软，甚至吐出与他威势不匹配的语调：“是我送给你的吗？”
许久，十二才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火气蹭地涌了上来，唰——利剑出鞘，凌厉的剑风扫过窗幔，割断经纬，陡然停于他的颈侧：“大胆！你昨日说……”
“你昨日还说要杀死我，现在我死了吗？”十二冷眼扫着他剑锋，语调无风无浪，甚是平静。
“你！”朗粼一时咋舌，十二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榻边，脚腕上的锁链啷当作响。
“我饿了，饿死了！”他趴在榻上，闷声闷气道。
“事情没交代清楚之前，你别想吃一口饭，喝一口水。”
“不吃饭就要饿死，饿死了尸体就会很臭，臭了就要长苍蝇和蛆虫，你一定喜欢吃苍蝇，或者是蛆虫，你为了它们饿死我，你应该很馋了……”十二充耳不闻朗粼的话，自己叨叨咕咕说着。
朗粼双眉逐渐紧锁，手中的长剑呲地一声插入石砖：“去，给他弄点吃的！”他忍无可忍地吩咐侍官。
“是！”
“等等！”十二也喊住侍官：“要蜂蜜糕、醋渍海草、羊肉烤排，还要一条清煅龙鱼，烧龙鱼要浇一两白酒，酱要豆豉……”他回想着集市上说书先生所讲的烧琼宴，这道龙鱼便是重头菜。
“这……”侍官面露难色，烧条鱼倒是不难，只是君上的真身是龙鱼，别说整个高阳岛，就是整个蓬海也没人敢将龙鱼当成食材，这可何处寻去！
朗粼未发一言，只是脸色一味阴沉下去。
侍官走后，屋内半晌无言，十二目光落到了地上插着的天舆剑：“你的剑是什么材质，好生锋利？可以……”
他的话未说完，朗粼一个瞬移，五指猛地扯住了十二的衣襟，眸中寒光沉沉：“回答问题！本君的耐心是有限的。”
咫尺的距离，十二静静地望着他：“想要杀死你，需要这把剑砍几次？”他一字一顿地吐出惊世骇语，漂亮的唇角不经意地上扬。
“你大可以试试！”朗粼嗤笑着，眸中带着无尽的鄙夷。
“试不了！”十二轻叹了一口气，晃了晃脚上的铁锁链：“真的好疼！你能解开铁链吗？”他秋水一般的眸子望着他，眼中满含期盼。
空气一时静默下来，朗粼冷冷审视着他，这般低贱求饶的囚犯怎会是原珏殿下，他沉哼一声，拂袖欲走。
偏巧膳房的侍官前来送膳，朗粼眼睁睁看着原珏御用的翠玉冰盏，被放置在十二身前的桌案上，当下火起，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用殿下的仙盏招待囚犯！”
侍官被朗粼一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禀君上，是御厨陈大人的吩咐！”
“什么陈大人，速速押上来！”朗粼气得眼睛都冒火花了，他不过闭关了几年，什么金鳞令钉在墙上了，什么夔龙云水玉璧让人偷了，就连原珏的仙盏都能让人随意取用。
阆山金鳞宫成什么地方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十二却不管这些，他明目张胆地拎过侍官手中的食盒，打开看了看。
不让用杯盏他就不用，没有餐具，他就扯下幔帐上的红铜挂钩，左手拿着挂钩放在地上，右手抓着脚上的铁链。
哐当，哐当，他像个铁匠一样试图将它敲直，当做筷子。
陈御厨心惊胆战进门时，十二哐当哐当地敲左边的挂钩，陈御厨屏息跪在地上时，十二哐当哐当地敲右边的挂钩，哐当哐当声敲得朗粼忍无可忍，他上来一个窝心脚把十二踹墙上了。
十二猝然从墙上摔下来，又在地上滚了两圈，他不发一言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拿起食盒里的菜肴，走到角落里去吃了。
好巧不巧，侍官口中的陈御厨，正是一年前朗粼亲招入金鳞殿的主厨，那日雷雨天劫之时，他正领着膳房的人在百里外的燕荡矶采买食材。
他们虽躲过了冰封一劫，却被海族族长以君上闭关的借口，派遣至泽鹿岛，这不高阳盛宴征召大厨，他们才被重新启用。
“臣下笨手笨脚，实寻不到清煅龙鱼食材，这才用黎米代替，还望君上饶恕！”陈御厨看着跪了一地的侍官，想来是菜品出了问题，连声告罪。
朗粼强按住火气，一双厉目威严地注视着他：“翠玉冰盏你是如何拿到的？”
陈御厨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给的呀，大半年前，您征召我们为凡人小公子做膳，这仙盏便是您亲自拿给臣下的。”
“什么？”
“不光是翠玉冰盏，您龙牙仙盏也在臣下这里！”陈御厨说着用手指着一个黄檀木的食盒，旁侧的侍官见状连忙将食盒打开，只见一套赤金龙牙的餐具显露了出来。
陈御厨老实巴交地回禀：“您一向陪着凡人小公子用膳，因而膳食准备双份，餐具也是双份。”
“你说的凡人小公子是谁？”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朗粼抓住了重点。
“这……”陈御厨犹豫了一会，恰巧这时十二吃完了蜂蜜糕，拖着笨重的寒冰神链，啷当啷当的从角落走出来。
他旁若无人地掀开食盒，又挑了一盘羊肉烤排，回到角落去吃了。
“你说的那人是他吗？”朗粼也不知紧张还是何缘故，指着十二的手指竟然有些慌张。
陈御厨眯着眼睛望着十二的背影：“这个，应当不是……”
朗粼刚要松口气，“好像……”陈御厨不怕死地又来了句：“又像是！”
“到底是不是！”朗粼断喝道。
“臣下从未见过凡人小公子，不过，今日的菜品定是凡人小公子点的，”陈御厨从怀里掏出一张玉牌，两指一拂。
只见数行金字从玉牌流出，整整齐齐地漂浮在空中，这些文字不仅记载了菜肴的名称，还记载了何年何月而做。
朗粼越看越觉得心惊，某些菜肴样式非他本人不能点出来，例如这道潜苍湖特有的——鸿玉。
恰巧十二又走了出来，他对陈御厨说：“今日的菜是你做的？羊肉好生，不吃！”
“午膳仓促，臣立马回去重做！”陈御厨恭恭敬敬地回禀。
“不必了！都撤下去吧，你们也都退下去，”朗粼的脸色惨白得近乎灰败了：“遂古，你去高阳宴上挑选几样膳食，给这位凡人……十二送来！”他吩咐侍官道。
十二听闻身子僵了一下，他抬头，很坦然地看向他，朗粼却像刻意逃避他的似得，转身离去了。
就在紫檀门关闭的一瞬间，铛地一声，十二脚上的神链解开了。
听着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十二走到碧纱窗边，俯身往下望去。
只见八个灵兽仰头望着他，与昨夜不同，它们身上都背着一个红木金锁的药箱，薄唇微微上扬，十二伸手打了个响指。
瞬息之间，灵兽助十二冲破禁制，朝着高阳演武场的方向去了。
二十里外的高阳演武场，众仙齐聚。
三日比武，今日才是第二日，虽说君上不在，但高阳岛的比武的流程还是要走下去，只是海族族长坐立难安，担了医疗一职的八只灵兽，为何还不来。
“大概是不会来了！”空兰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一件了不得的秘闻：“听说它们昨夜被君上骂了。”
“空兰，不得妄议金鳞宫。”空境躬身对族长说道：“小仙君们一向很准时的，族长再等等。”
话音刚落，远远见着八团神光飞来了，清灵的薄雾之中，天狗神武，龙龟憨厚，焰鱼轻灵，五彩朱鸟飘逸，青鳞……
等等！麋鹿仙君身上怎么驮着个人，那人身上还背着个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