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明智是狮童正义的私生子的那一天,Phantom的所有人都做出了相同的反应,让她马上离开明智。在光拒绝了之后,佐仓双叶软磨硬泡,终于在说服她在明智宅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曾经,光以为这并不会派上用场,直到她被子弹射入胸腔的那一天。
只是去买了杯咖啡回来的喜多川在监控画面里看到的已经是倒地不起的光。她费尽全力,拖动身体到门边打开了密码锁,然后就昏死了过去。
10分钟后,雨宫莲、高卷杏和坂本龙司从暴雨中赶到明智宅,接走了昏迷不醒的光。佐仓双叶花了半个小时,黑掉了街区的四十二个监控。武见妙为不能去医院的光做了子弹取出手术,缝上了伤口。
手术刚结束的时候,光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她望着白色天花板,脸色惨白。来探望她的佐仓双叶尽管顶着又厚又沉的眼镜,还是忍不住难过得哭了。
“小光你真是的……都说了很危险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冒险啊——”
她想抬手给佐仓擦眼泪,但是手臂没有力气。
进入修养期,职业是警察的新岛真请了难得的年假,陪着光恢复。光很冷静,并没有如她们想象一般的崩溃,而是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说出了她截至目前收集到的以及感觉到的所有狮童正义和明智吾郎的情报。新岛反而更不安了,怕她在心里憋坏了,开着摩托车带她兜风散心。光立刻就爱上了摩托车,在稍微康复之后,就让新岛也教给了自己。
在社会意义上“失踪”之后,光几乎完全以作为“青鸟”生活。尽管这不利于康复,但她用过量的工作来阻止自己思考更多事情。但是由于狮童警戒了起来,相关数据的加密程度也大大提升。所有调查接近停摆。光甚至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回到他们的家,试图寻找资料,但是毫无收获。她取走了自己的三五七马格南,并且试图制造一些线索引诱警方调查上门自宅,以此连根带起狮童的罪恶帝国,但是寄希望于东京警察换来的只有失望。
当时佐仓刷新到她重新出现在自宅的监控摄像头画面都惊呆了,又监控到明智正在回家,她甚至顾及不得低调,连忙叫她赶紧离开,去登上早已在等候接应她的直升机。登上飞机之后,她接过佐仓的监控权限,看着明智开车追直升机,然后在高速路上撞上栏杆。直到回到基地,光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要去找他。”
光打破了基地的平静。当时在旁边的佐仓、新岛都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你说的是……”新岛不可置信地问。
“我们的调查陷入僵局了。按现在这样查下去毫无结果,而他是知情人,并且知道得很多,不止一点。如果他作为污点证人,一直以来证据链缺失的一环就可以填上了。”光站起身,下意识检查自己腰上的手枪,“事实上,因为他太接近核心层了,狮童正义很可能在审判之后杀死他,以杜绝情报外流。我要去保护他。”
这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光,他可是要杀了你啊!”
“你有没有意识到,他和你结婚可能只是因为查到你是‘Phantom’的成员?”
这些问题她也想过很多次。最后,她意识到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不是一回事。他现在随时可能陷入危险。我必须现在就出发寻找他。”
…
在见到光的母亲的时候,明智也会偶尔回想起自己的母亲。命运的一个邪恶的巧合,她们的母亲拥有相同的职业。只不过,相比光的母亲,明智自己的母亲显得形象柔和许多。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她死得太早的原因。
她称不上是温柔,也绝非完美。童年的时候,明智恨极了总是有陌生男人造访他和母亲的公寓,而他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在其他地方待到他们结束。曾经,他回去得稍早,看到赤裸的莽汉和媚笑着迎合的母亲,这成为了他一生的阴影。
要想不为此而感到痛苦是不可能的。他厌恶回家,厌恶红灯区,厌恶抛下自己和母亲的父亲。他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即使只是露水情缘,母亲真正爱过那个男人,因此让他更加痛苦。所有的这一切都被那个不具名的形象毁了。
母亲本就是身体不好的类型,这么多年的忧郁、独自抚养孩子还有出卖身体都把他拖垮了。明智肉眼可见地可见她逐渐变得病痛交加,脾气也阴晴不定,当然,他和光一样,并没办法把这一切归咎于她。母亲也时常哭,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可耻地度过了,明智想安慰她,反而会被满脸泪痕的她赶出家门。
在这些她接客或哭泣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他偶尔去街机店消磨时间。他最喜欢的游戏是一款射击游戏,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那时,他还过得算落魄,头发和服装也得不到打理,远远不如未来亮眼。就是在这种时期他遇见了光,她是在他并不闪耀的时期也一直在他身边的唯一一人。当然,在街机店认识她的时候她也过得并不如意,甚至和她本质正直的形象相反,是个整日在外游荡、只喜欢待在游戏机旁边的女孩,让人猜测她或许有些叛逆。无论明智什么时候去那家街机店,都能看到光在那里。
他们都喜欢玩射击游戏,而他偶然发现旁边的那女孩竟然是东京都地方最好的选手。这一点在还是个贪玩的孩子他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自觉地认为她是个厉害又不好接近的人物。他开始偶尔留意她的游戏策略,操作方式,以及其他的细微习惯。最后他发现和想象中的不良女孩不同,她不爱说话,从不打扮,也从来没有朋友,和他一样独来独往。
她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认识光之后,明智很快发现光性格比他一开始想象得要随和得多,她有一种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都能做到漫不经心的能力,似乎总是显得不在意。对于朋友,光投入了远超对她自己的关注。
如果不说从被关注得到快感的话那绝对是假话。明智渴望被人关注,而光是个认真又孤独的朋友,虽然这样说有些贪心,但他享受被珍视的感觉。升上国中,光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学,这让他更确信了她一定是命中注定来到他生命中的人。
他后来随着自己的社团上了电视,有了会关注他的路人和粉丝。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沉浸于这种终于得到重视的感觉,虽然和光的联系不再频繁,但明智有一瞬间以为他可以用新的关注来替代她的关注。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远非如此。他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想念光。尤其是在电视台的节目说错一句话就有人批评和指责的时候,他觉得他们都爱着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假形象,而不能接受真实的他。他又想逃到光身边了,可是这太像是一种临阵脱逃了。在她身边他可以表露出任何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他不想依赖任何人。
或许称之为原生家庭带来的后果吧,他讨厌和人亲近。他从小学到的是和人保持距离感,而这一段友谊已经让他开始心烦意乱了。如果他对另一个人产生依恋,他会感到不安全……他不想把自己的任何一点情感交给别人,尤其是……爱。
起初,他觉得爱是一种荷尔蒙和情绪。他不会为一个人激素失调,失去理性、失去按计划行事的能力,又或者是变得像刚诞生的动物一样产生恋恋不舍的心情。
他一度认为自己心理的防线足够高,足够遥远——这一切在看到光交了新的朋友之后变得荡然无存。她不再注意他,这让明智感到崩溃。
他不得不承认,她跟粉丝或者别的什么喜欢“侦探王子”明智吾郎的人根本不一样。他可以接受电视台的恶评,可以接受粉丝的脱粉,但是他没法忍受在光的生活中不再重要。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尤其是在他曾经是她最在意的人之后,他为自己失去这一头衔而歇斯底里。当他找到她、她却在和陌生的黑发男孩相视一笑的时候,嫉妒的心情不断地在他心里发酵。
他愤恨地意识到自己喜欢小椋光。他一点都不想喜欢任何人,可是他仍然喜欢她,并且想要她的全部注意力。
可是,喜欢或者爱,原来并不只是激素作用,还像写作、绘画或者射击一样,是需要学习和尝试的技能。但是截至目前的人生里,他只学到了伪装、诡辩、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在他的生活中所有人都是敌人。
……那他们一起走在天黑的小路上回家的时候呢?他们在偏僻的街区找到一家最便宜的游戏中心,在里面一起玩老式街机射击游戏到天亮的时候呢?
他有时候痛恨她让自己情绪如此起伏,尽管光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做——对,正是因为她看起来一切都已经和他无关了,他为此而歇斯底里了。
明智想过忍耐自己嫉妒,想过让时间消磨自己的占有欲,更何况他那时处于一个十分复杂的情形。
他的母亲生病了。
尽管她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一直反反复复地得病,但从未有一次这样严重。他连连从学校请假,在电视台赚的薪水都用来付母亲的医药费,但她看起来还是很不舒服。明智不得不绝望地发现母亲漂亮又消瘦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她的眼睛和他一样是红色的,哭泣的时候就像是要把血也流出来一样。
母亲变得虚弱,变得苍老……但最让他震惊的是,尽管是身体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是不愿意放弃风俗业的职业。她告诉他,自己的一生已经毫无尊严了,只有出卖身体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点自己被需要和有价值。明智告诉她现在可以尝试依靠他了,母亲却一意孤行。他模糊地感到她太绝望了。
母亲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嘴唇苍白,不得不服用安眠药才能睡着。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握着明智的手,满眼泪水地告诉他,她爱着他的父亲,尽管他从未对他们母子履行过任何职责。他顿时对爱这个字眼充满了仇恨,爱是多么可耻啊!爱把人变成了毫无自尊的模样……他喃喃自语,给母亲增加了安眠药的分量,增加到她可以再不用醒来。
由于长期的病痛和抑郁史,母亲被警方认为是自杀。做完笔录后,他感到自己心中产生了巨大的空洞。他推掉了那几天所有的工作,但是休息无法带来任何一点缓解。无限的空虚需要某种东西填补,不然他也会生不如死。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只能寻找光,因为他对她有着感情。
然而光总是跑去楼下的教室里去找新的朋友。在他最需要见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完全没想起他,明智心中的城墙轰然坍塌。
恍惚之中,他拜托她周末陪他一起去吉祥寺。光答应了,他们也度过了本应愉快的时光: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明智带着她去投飞镖;她去买了发饰,两个人还挑了一组对应的领带……然而,一通电话响起,光就被简单地叫走了。
他要怎么做?告诉她他身边已经彻底没有人可以依赖了吗?但是这太痛苦了。他想要她也依赖他,主动回到他的身边,让他也成为她的救世主。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爱。他太绝望了,全身心都处于一种窒息的状态,不能失去自己唯一能够触及的氧气。他太累了,无暇思考,既然表演人设是最擅长的事情,那他也要在她面前表演拯救的戏码,然后再向她告白,这样光肯定无法拒绝。
她的眼睛是意外。他没想到她会受那么严重的伤,甚至左眼失明。送光去医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足够可笑,因为他终于恐惧了,但不是因为犯罪、违法,而是在想她如果知道是自己害她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视力,一定会对他恨之入骨。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一直演下去就可以了。只要他一直扮演好青梅竹马、好恋人,就不会出事的。而且……他从今往后会一直照顾她的,或许吧。
他成为了真正有公众影响力的明星之后,他的父亲找到了他。
他们母子于新宿红灯区的廉租房忍饥挨饿的时候,他没有出现;他们贫病交加的时候,他没有出现;他母亲痛哭着爱他、回顾自己的一生都是如此地对他无法忘怀的时候,他没有出现。但是,现在她死了,狮童正义出现了。无论他嘴上说得有多漂亮,明智只能感受到脑海中回荡着火山般的愤怒。
他心里一清二楚。以狮童的身份、地位,如果真心想要找到自己这个私生子,又有什么难的地方?时至如今才上演这出父子重聚的戏码,要和他合作,不过是为了正好可以打造亲近年轻人的形象,拉动青年的选票。所有的一切都和狮童自己的利益挂钩。
当狮童拉拢他时假情假意地说起他们流着相同的血的时候,他只觉得恶心。自己有那个男人一半的DNA,但是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这一半全部切除。他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但是,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泪,还有那成千上万个在寒冷的夜晚幻想父亲出现却美梦破碎的时刻,让明智竟然勾起了笑容,答应了加入狮童的团队。
他要等到狮童正义站上最高点的时候再摧毁他,让他知道后悔这一切。
有了复仇作为生活的动力之后,每日被仇恨驱使生活的明智毫无顾忌地压榨着自己。为了想象中的盛大复仇,他耐心地骗取狮童的信任,病态地安排自己的日程,让自己的曝光率和影响力上升。这之中有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但是这一切终究是错误的。现实无情地告诉他这一切选择终究会付出代价。光是“Phantom”——一个暗中抗衡狮童集团的组织的成员,并且因为一次数据泄露,她的身份信息被知道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浑身冰凉。站在狮童办公室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像一座山压过来:查出光是他的女朋友是轻而易举的,这意味着努力获取的信任可能一朝被白费;更重要的是,光从此或许就身陷危险。
不过,当时的狮童集团还并不重视Phantom。他甚至因为Phantom恰巧是明智的女友而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让明智和她结婚以监视她。
他想过他们会结婚,但从未想过会因为这种原因结婚。更可怕的是,他知道只要他求婚,光就会答应他。他是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人,可是他知道光爱着他。然而,原先设想过的一切浪漫的原因全毁了,一段本来可以充满爱意的婚姻全毁了,接下来他带给光的婚姻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一想到这一点,他就绝望至极。在那么多岔路口上,他渴望她拉他一把,而他做的却是把她越推越远。
然而他做不到停下复仇,更做不到离开她,于是他和光结婚了。在狮童的秘密资助下,他们在东京市中心购置了一套足够精致的宅邸。
新婚生活就像走钢丝。他时时刻刻维持的都是谎言,记录着她的行动,但好在他还可以出于自己的私心模糊她的行踪,甚至为她打掩护。光自己却完全不知道他的这份好意,在调查议员的事情上一意孤行,把矛头对准了对政界的黑暗产业。
在这个家里,他作息规律,她早出晚归。光或许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但明智知道她每一个借口“和朋友去居酒屋”“女子聚会”背后多少是Phantom的秘密行动。偶尔,他会想到,他的妻子大约是一个不留名而拯救了很多人的女人,会为了他人的福祉和权益这种伟大的梦想献出一生的热情。但是啊,但是,她从来不向自己说这些,让他无法摆脱阴暗的想法。
在她心里自己是否毫无可取之处?她从不和自己分享理想,是知道他本性阴暗,并没有成为正义的代言人的资格吗?啊,没错,最让他伤心的是,光根本没有觉得他有机会成为一个好人吧?尽管这是事实,可是——她就这样放弃了他吗?他也想成为那种英雄式的、神话式的好孩子,也想和她并肩战斗,而不是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入睡。
这样的要求或许很过分,但是她为什么不能救救他呢?
早晨上班前给她早安吻时,他有时候想掐她的脖子,有时候在她怀里什么也不说地大哭一场。但最后他们大吵一架,他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但声音很大,附近的人或许都听见了。最后他声音转为呜咽,哭着问她为什么不能早点救救他。
光没想过自己会逃亡,也没想过如果逃亡的话要逃到哪里,但他们正在被追杀,她便放弃了回到Phantom的基地。她的摩托载着明智,疾驰到深夜,最终决定方向是关西。苍天堀是人多路杂,势力盘根错节,不容易被追上。
直到把摩托开到记忆中熟悉的中华街外,光确定自己的观察内没有人尾随,这才熄火。数个小时里,直到停车,他们都没说一句话。光下车,利落地对明智说:“我是来保护你的。我需要你作为污点证人。”
“你……你还活着。太好了。”他看起来有些恍惚,说话如同喃喃自语,“虽然我猜到了,但是真的看到你还在……真是……”
光从来不擅长应对这种情绪,打断他的话时自己也话音发抖:“我只是需要你的证言……”
“……我知道。”他轻轻叹息,“对不起。”
“不,不……请你别道歉。一旦你道歉,我就要决定是否原谅你。而我现在还不想决定这一点。”
光感觉自己开始晕眩。说完这句话后,她开始快步往前走,尽管她并不确定自己要去哪里。明智跟上她,他们两个人熟练地在黑暗中躲避摄像头,如同他们一直在做的那样。光突然觉得这有点太怪了,好像他们还是恋人或者夫妇的时候从来没分享过自己的秘密身份,但是现在再也不会是从前那样了,却能够心照不宣地这样做了。
“告诉我你都知道了什么。”明智听起来稍微调整好了状态,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问。
“这听起来应该是我现在要问你的问题。”
“知道这一点可以让我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呃,好吧。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呢?你是个杀手,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你手下。你是狮童正义的儿子——即使如此也要灭口,他没少给你安排脏活。还有……你和我结婚是为了监视我。”
“……不完全是那样。”他说这话时听起来像呻吟。
她有更讽刺的话可以说,但是那不是她的性格。光沉默地越过了又一个街道。苍天堀永远灯红酒绿,即使是深夜仍然各类灯牌闪耀。
在穿过又一个人行横道后,光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现在不重要。你不需要解释这些。”明智以沉默作为同意的象征。光总觉得自己又叹了气,但事实上她没有。
她随意走进一家旅店,试图不使用证件就订下房间——小学的印象让她酒店这条街的酒店从来都是随意经营的,即使有工作人员口头拒绝,只要悄悄地多付上一笔小费他们就会同意。然而,时过境迁,如今这里的旅店竟然都已经被严格管理。
当光被毫不退让的工作人员重复要求提供证件的时候,她退了一步,伸手向明智要他的证件。见明智没有动,她挑了挑眉毛,提醒明智:“法律上来说,我现在是个死人。”
“我在想,我的证件可能被追踪,”他慢慢地说,“这些信息都是联网的。”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放弃了主张:“好吧,你说得对。”
他们又回到了信号灯之间。一个明显的问题呼之欲出:“接下来我们去哪?”
“我小时候的家。”
明智的脚步一顿:“你是说?”
“——我母亲住的地方。我有备用钥匙。”
“我不觉得她会欢迎我们。”
“她不会,但是她没法阻止我们进去住一晚就走。”
“你不怕她泄露我们的行踪?”
“她为什么会?而且这是我们在这里过夜且不需要用到证件的唯一方式。”
光快步地走着,明智只能跟上她。
“比起惊动你母亲,我觉得甚至不如在街头度过一夜。”
“食物。水。电力。”她低声说,“尤其是最后一项……我需要为我的设备充电,并且连上网络发出信号。”
“我真的不觉得这会是个好选择。”
“我们不会惊醒她的。而到了早上,她发现了再走也不迟。”
光许久没有造访那个旧公寓了,但她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去那里的方向。它没有变化,从许多年前开始,这就是一个在小路尽头的年久失修的矮小楼房。
他们无言地一同上楼,楼梯间又昏暗又潮湿。上到光母亲住的那一层楼,光拿出备用钥匙,明智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光确信这是他们下车之后第一次身体接触:“怎么了?”
“在进门之前……我想告诉你,我确实爱着你。”
光冻住了。她盯着明智,期间陷入漫长的死寂。光的不知所措是如此明显,因此下一句话仍然是明智说出口的是:“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愿意提起,但这是我最后一次问这种话了。你还爱我吗,小光?”
“爱情的话题现在有这么重要吗?”她自言自语。
“……是不重要。”
“我不想……”否认的话滚到嘴边,光忽然泄了气:“我觉得我爱你。”
“……谢谢你。”
…
尽管明智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掩饰光的行踪,但他意识到有人一直在提供光的信息给狮童集团的其他人。她的调查进度被一次又一次地曝光,以至于成了狮童正义的眼中钉。
在事情还没有变得无可挽回的时候,明智就意识到这一点,并且着手抓出这个神秘线人。这个人掌握的情报是如此确切,很可能是光信任的人,甚至是Phantom内部的人;就算不是,大约也是一个职业的情报贩卖者。
然而,随着他调查的进度推进,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荒唐的可能性。这个一直在出卖光的神秘线人不是Phantom成员,也不是情报贩子,甚至是一个连基础的计算机操作都不会的中年妇女——小椋希美江(Ogura Kimie),光的母亲。
而她出卖光的理由也很简单:钱,以及毁了光“成功”的生活。
明智因那女人纯粹的恶意而震惊。简直是最荒谬的可能性。然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她。难道她丝毫没想到向狮童党贩卖女儿的情报有可能为女儿招来杀身之祸?她真的相信把光的生活全部搞砸之后,她就会回到她身边为她“养老”?又或者是她只需要看到光和自己一样落魄就心满意足了?
他无法理解这一点,也不想去理解。唯一清楚的事实是,如果他的岳母大人继续这样曝光他妻子的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明智思考了很久,但真正决定的时候很轻松。他借用了狮童党其他人的枪,装上了消音器,乘坐新干线来到大阪。
来到中华街,漆黑的夜色下霓虹灯仍然闪烁。他于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行,脱落的漆和墙皮散发出令人不悦的气味。他认得岳母的住房,那个有些破旧的公寓毫无特点,毫无生气,连照明都比别的人家要昏暗上好几度。
他上楼按响门铃。岳母开门,她原先似乎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节目,明智能看到荧幕里搞笑艺人滑稽的表演。室内充斥着挂式空调的嗡鸣声。面对女婿,她露出明显的不解神情。
“你这家伙来找我干什么?”
明智没回答就关上了门,把她吓了一跳。“喂,别以为你是我女婿我就不会说你私闯民宅!还有,小光好几个月没来看我了,是不是你挑拨离间……”
砰。一枚子弹穿过岳母的腹间。他承认这是他故意的。岳母震惊地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小腹,然后惨叫着倒下了。
“杀、杀人——唔……”
明智利落地捂住她的嘴,对着她的太阳穴连开两枪,岳母立刻没了动静。大量的血液在地上晕染出浅浅的湖泊。
他的枪口散着轻而散的烟雾。他疲倦了,坐在沙发上,连看也没有看尸体一眼。
不久之后,他会把尸体运走,而现场的清理……光和岳母已经绝交,水电都是从他的账户上扣款,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有人造访,或许无关紧要了吧。
…
开门之后,一种半腐烂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光皱紧了眉头。
门里一片死寂。这是深夜,母亲或许在睡觉,但并不对劲。这里的生活气息消失了。她打开冰箱,里面的食物已经腐坏了几个月。阳台挂着的衣服像是许久没有被取下来。黑暗之中,她随手摸过的家具也都全是灰尘。
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妈?”光不顾会吵醒母亲,慌忙敲向主卧的房门,但门并没有关上,而是一推就打开了。里面没有人。为什么半夜她却不在家?光退出卧室,打开客厅的主灯,忽然,房间里的大象被释放了出来。入口处的地板暗红色的痕迹几乎蔓延于整个公寓。空气中的血腥味是那么明显,毫无疑问,那是血迹。
光被冻住了。她一动不动,身体和思考都一片空白。明智却仿佛毫不震惊,平静地站在入口处看着她。他的冷静和他阻止她进入这间房子的努力让恐惧又一次扩大了。
“……明智。”
“她死了。”
光的脸色惨白。“为什么?她明明和这一切毫无关系……”
“有人一直在贩卖你的个人情报给狮童党。”明智看着地上凝固的血迹,半晌,他抬起眼看着光,“那个人就是你母亲。”
“你、你……”光如遭雷击,“你说谎!这都是假的!她有什么理由出卖我?!”
“为了毁了你的生活,让你回到大阪给她养老送终,为了让你和她一样成为失败者……”
“这不可能……我可能会因此被谋杀,她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光觉得自己肺部的氧气正在被夺走。
“……还可以为了钱。或许还因为她从来就不喜欢你。”
“你说的都是假的!……而且……就算是这样,她为什么会……”
“或许因为我恨她对你做出那些事情很久了?”
光把枪管抵上他的下颌,明智看到她眼里闪着仇恨和泪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杀了她!”
“我很高兴你终于知道了。一直隐瞒的压力快把我逼疯了。”
“你疯了!她是我的母亲!”光不可置信地高声叫道。
“也是背叛者,操纵者。她伤害你。”
“难道你就不是?”
“我的确是。所以你也可以杀了我。”
光持枪的手轻轻颤抖。“……我真应该杀了你。”
“请,请杀了我,”他低声说,好像在邀请,“我想也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她青色的瞳孔死死地注视着他红色的眼睛,明智萌生了一种低头亲吻她的冲动,并且下定了决心要在她扣响枪的一瞬间这么做,但她迟迟没有扣响扳机。
“我……不行,你必须……”她的手不停地颤抖,而说话像是在努力地说服自己,“只有你才能完成指控,所以你不能死。”
她逼迫自己挪开枪口,逼迫自己解除全身紧绷的“战斗模式”,但是绝望不由自主地控制身体,光拼命忍耐,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明智知道自己的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可是他无法抵抗自己拥抱她的冲动,几秒钟的僵住之后,他冲动地上前一步抱住了光。
就在这一刻,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射的子弹擦着他划破空气,光和明智立刻意识到如果他还站在原地,明智此时已经被不知身在何处的枪手射杀。
“这是怎么回事?!”光扯着他的领带后退,另一手迅速关上公寓的门。
“是狮童的杀手。看起来我们没有甩掉他们。”明智后知后觉地冷汗涔涔。
门外枪响声并未停下。穿透力极强的子弹无情地射破脆弱的旧门,光立刻拉着明智躲进侧面的小房间。
“我们被困住了。”他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会一起死在这里,而光如果不是来救他的话本不会如此的。
“还没有完全,”她扯下落了灰的被子,扭成绳结,“我曾经从这个房间的窗户下去过。”
光轻盈地落地,贴着墙壁,向拐角方向略微探出头。离开居民楼的方向站着数名身着黑衣的人,隐约可以分辨出他们都配备着枪械。
“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那位议员看起来决定绝不放你活着离开。”光把自己的备用手枪丢给明智,同时做好射击的准备。显而易见,想从这里离开是不可能绕过这几个堵在出口的杀手的。
“有关他的罪恶帝国的几乎一切,”明智回答说,接过枪很快和光一样做好了射击准备。
“听着。”光克制着情绪压低音量,透过她的眼镜,明智还能看到她的怨恨、痛苦和泪水, “我需要你作为掌握机密情报的证人出庭指控,所以你绝不能死,必须活下去,你知道了吗?”
“实际上埋伏在附近的人数会比你看到的还多,”他用气音回答,“我们或许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行。如果你死在这里,那么所有的真相就永远不会被揭开了。”
“……好。”他向她保证,又过了几秒,他问她:“我只是会想,如果我们从前……”
巡逻的黑衣人中的一个向明智和光的方向走来,光意识到下一秒他走到拐角处就会发现她和明智。他们两个人在同时向来人开了枪,谁也不知道是哪颗子弹杀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射杀某人。她感到枪声不断地在耳中嗡嗡作响,时间变慢,之后是肾上腺素的倾泻。
剩余的杀手被枪声吸引,向这边包抄过来。光知道这将是一场凶多吉少的战斗。
她本能地连续瞄准,扣动扳机。一种模糊的感觉笼罩着她的大脑。
是啊,如果从前……
……唯一可惜的是这里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