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养了一只鸟。
她的鸟吸引来一只猫。
那是一个夏日,迦南开着窗对着电脑,清风吹起客厅的薄纱,若隐若现下她看到一只黑猫站在窗台上注视房间里,房间里她的傻鸟扑棱着翅膀站在她的头顶,给她脆弱的颈椎增加了点无用的重量。
猫审视着他们似的,他盯着鸟的眼神带着兽性,望见迦南的时候瞳孔却放大变圆,水灵灵很纯净似的,堪称变脸,他坐在窗台上卖萌地舔了舔爪子,转身离开,她看见猫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打了个卷,轻轻拂过了纱窗,在其上轻拍了两下。
接下来这里好像就变成了猫的打卡点。
迦南客厅的窗户外有两三颗树,树影婆娑,形成一个天然的避暑圣地,木质的窗台也很是很适合打滚。她经常看见猫咪闭着眼,姿态优雅地伏在上面晃悠着尾巴,时不时拍打窗户,看上去很悠哉的样子。
人要工作,猫猫也能每天睡大觉。
赶deadline的迦南捏紧了鼠标,看向旁边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的丑鸟,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弹指把鸟从沙发靠背上弹了下去。
灰扑扑的傻鸟叽哩扎喇乱七八糟惊慌失措地掉了下去,惊起了几根羽毛。迦南没理他,过了一会他摇摇晃晃地飞上来,站在了她的肩膀上蹭她的脸,头上的羽毛都翘起几根,迦南顺了顺他的呆毛,倒是一点都不记仇。
窗台的猫伸了个懒腰,吸引来迦南的视线后,他喵喵叫了两声,跳下窗台消失了。
时间久了,秋天的时候,迦南偶尔就会抬起窗台给他放点清水和食物。
开窗的时候,鸟害怕又不走,头钻在迦南头发里装死,只翘着一个灰色尾巴在外面。等关上窗,又开始耀武扬威地叽叽喳喳骂得很脏的样子。
猫多数时间都没理鸟,粉色的舌头文雅地舔着水。他会在迦南手痒摸猫猫头的时候眯起眼睛咪咪叫两声,迦南的手就会顺着脖子脊背路揉搓下去,还没到腰呢,就看他一塌腰灵活地从她手下跃入窗下的灌木丛不见了,只尾巴松松地打到了她还没收回去的手指。
回头就看见他的鸟在半空发疯打滚,灰扑扑的羽毛乱七八糟地落下来。
她搓了搓手指,满意地回忆了下触感,然后冷漠地吩咐癫鸟自己把毛收拾干净。养了好几年了,也没看他帮过什么忙。化形也学不会,每天不是吃就是睡,每年这个时间还按时掉毛,迦南走到卫生间,毫不意外地看见镜子里自己的上移的发际线增宽的发缝的头发上,掺杂着的灰扑扑的鸟毛。
神奇的种族天分,每年这么掉完明年还能长出更多。她习惯性地拿出按摩梳扒拉了几下头顶,聊胜于无。
手机亮了起来,迦南摊到沙发,漫不经心地查看消息,眼神却凝固住了,微翘的嘴角也缓缓拉直。
“我明天出去一下,小鸟自己在家”迦南伸手戳了戳鸟头,它停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豆豆眼盯着迦南的手指,用翅膀拍打着玩闹。
第二天迦南起了个大早,主要是有心事,睡不着。她搬出了好久没穿的套裙,化了淡妆,带上首饰,出门去了。
猫跃上阳台时候,没瞧见房间里的人,它来回踱步了会,在换好的水盆处舔了舔,又跃上树去看二楼的卧室,还是没有,它耳朵耷拉下来,然后又竖起来。
它听到翅膀的扑腾声和鸟叽叽喳喳的声音,鸟落在卧室的窗台上,耀武扬威的来回踱步【小南可不在,你这只蠢猫,这两天就别来了,小南回来了还会带我出去野餐,你来了也见不到人】
猫静静地听完。突然伸出爪子透过纱窗的缝隙扯下一根鸟毛,在鸟陡然高亢的尖叫中转身跃下了树。
迦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注意到路边的草坪上有一只黑猫,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落叶和草叶之间,露出白白的肚皮,睡得尖牙都出来。
迦南蹲下身,握着毛毛的爪子,按了按他的肉垫,他估计是睡得迷糊了,侧了身把脸埋进厚厚的落叶中,喵呜了一声。
忽然像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正对上迦南含笑的眼睛。黑猫翻身,喵喵叫着围着迦南的腿转了圈,尾巴打着圈,迦南蹲下来,摸上了猫咪的头。
她今天的手有些迟缓,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思绪从忧愁的眼中到指尖流泻而出,猫猫眯起眼睛,催促地蹭了蹭她摸着摸着便顿住的手。
迦南回过神来。
她每次从父亲那儿回来,都会觉得胃部沉甸甸压着石头。反感占据了头脑,反复上演讨厌的场景,让她没办法升起快乐的想法。
她干脆伸手抱起猫,把包包垫在路边,干脆地坐在了草地上,猫猫乖巧地趴在她膝上,她缓缓摸着,抬头看着路边的夕阳。
倦鸟归巢,她也想吐掉喉咙和胃部的淤泥,脱掉这副沉重的皮肉,轻盈地飞上天。
现在是凉爽的秋天,你走在路边都会捡到好看的落叶,树上结着果子。
但是那是个春天,雨打树叶,万物都是潮湿的,她趟过草丛,感觉袜子浸满了水,冰冷的。鼓胀的鞋子,踩着黏腻的泥土,她的头发黏在脸上,干涩的眼球转动,她看到暗绿碧绿掺杂的树丛里躺着一颗白莹莹的蛋。
阴沉的天空,那颗蛋像是发着光,脆弱又天真地躺在那里。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也许是年轻的鸟妈妈,没有经验,仓皇地将蛋下在了这里。迦南抬头试图寻找鸟窝,密密麻麻的树冠找不到踪影。
迦南走到那颗鸟蛋前,蹲在那里看它。它为什么没有破呢?它会怎么样呢?
天气挺凉,他会逐渐失温,在胚胎时候,在最后一根火柴熄灭后,在温暖的梦里死去死去。
她好像思考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纷乱的思绪乱糟糟缠绕在脑子里,她思考不出所以然,茫然伸出手指,试探着触摸。
还是温热的。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伸出手,虚虚抓着鸟蛋,把它放进了怀里,她的衣服也湿透了,手和怀里也是冰凉的,她站了起来,匆匆地走回房子,暗沉的院子和树影弥漫着水汽,被她甩在了身后。
迦南摸着摸着,把膝盖上的猫又举起来,搂进了怀里,用温热的脸贴了贴它毛茸茸的猫脸。
猫咪的鼻头圆润,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它柔软的前肢下垂,尖爪蜷缩着,包裹进层层柔软的肉里。
迦南把猫狠狠地吸了一遍,吸完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屁股下坐得扁扁的包挖出来,翻着可能存在的小零食。
猫打量着她翻得乱七八糟的包,看着包里卷起来瓶瓶罐罐和文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这么重的东西。
它坐在原地耐心地等着,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毛发,只等来一个歉意的微笑。
迦南发现她什么都没带。
完犊子,白嫖不太好吧。迦南顺手揪起路边长长的草叶,编了个草环,套在了猫猫脖子上。
猫猫抖了抖,昂起头,转身踱步离开了,躲到了树后,抬起腿,小心翼翼挠了挠脖子。
第二天迦南果然带着鸟出门了,她骑着自行车在前面,鸟长着翅膀飞在旁边,高兴的时候就升空盘旋几圈,累了就停到迦南背上休息。
迦南没注意鸟,她自顾自加速骑着车,在乡间起伏蜿蜒的小道上来回。
她在鸟会飞之后就经常带出来,她以为鸟会找到自己的族群,然后远走高飞,但是无论她回头多少次,鸟都好好跟着她,或者是他钻进了那里玩够了,回头又飞回了她身边乞食。
她只能又从她的面包里掰下来喂他,或者掏出准备好的饲料。
然后又把水倒在杯盖里给他,倒在手上他都不喝,只当是给他洗澡。
不走就不走呗。
养的时间越久,迦南就越觉得鸟在野外活不下去,她琢磨着给它取名字,左想右想又觉得不习惯,每天就鸟来鸟去。
鸟也不在意,没心没肺吃吃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