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黄录事带杜时笙去见葛萨回来后,魏修晏便一直盯着杜时笙的面色瞧。

    杜时笙见他看向自己,也不躲闪,嘴角旋起两个梨涡,对他微一点头。

    见她神色如常,未见任何慌张,魏修晏那双冷峻的眸子,便也平静下来。

    好似,多了一个自己?

    黄录事灵机一动,起身便要去唤书吏进来。

    可还没等他迈出步子,却听魏修晏吩咐道:“伯言,你来记录。”

    黄录事面色一僵,寺正这是不想让旁人知晓杜娘子与此案有关,可也不能专逮着一只羊薅毛啊!

    不管了,赶紧问完赶紧走人!自己只要装作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了!

    黄录事心一横,轻咳一声,拿着葛萨的供词,对杜时笙道:“杜娘子,可否将当日之事,再细细与我们说上一遍。”

    杜时笙点点头,见了葛萨之后,她便确定他定不是凶手,但若想帮他,只能是将那晚之事所有细节都回忆起来。

    前世她也看过些推理小说,于是,她便依样将那晚,从遇到葛萨之时起,二人之对话,周遭之情形,甚至葛萨摊子上的大小物件摆放,逐个一一讲来。

    至于那日的醉酒郎君,是他二人唯一所遇之人,她自是更加小心细致地讲述了前因后果。

    听到这个醉酒郎君险些将杜时笙撞倒,魏修晏的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了两下,仍是不动声色,继续听杜时笙回忆昨日经过。

    待杜时笙说完,黄录事也已将证词记录完毕,他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将证词呈给了魏修晏。

    魏修晏看了看满满几页证词,睇了黄录事一眼。

    黄录事只得尴尬笑笑。

    昨日他与宋录事二人,问了那胡人两个时辰,那胡人回忆起的整日之事,也不如杜娘子回忆的这一段细致。杜娘子能将那所见郎君穿着言语说的清清楚楚,那胡人是如何说的?遇到一个醉汉!只盼魏寺正慧眼,不要以为他与宋录事二人敷衍了事便好。

    “杜娘子好记性。”魏修晏扫了扫供词,终于开口,声音淡然,一如他的表情。

    杜时笙微微一笑,开口道:“魏寺正谬赞,这是昨夜刚发生的事情,民女自然记得清楚些。况且,民女既交了这个朋友,只要他并未作恶,那民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助他洗刷冤屈。”

    魏修晏点了点头,又道:“杜娘子可还记得那醉酒郎君的相貌?”

    “必是记得。”杜时笙斩钉截铁道。

    “为何?”魏修晏挑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

    “皆因民女也觉那人有古怪。”杜时笙正色道。

    “但说无妨。”魏修晏敛起了神色。

    “倘若常人酩酊大醉,必是口齿不清,神志模糊,肢体笨拙。昨夜那郎君走路歪歪斜斜,不能自持,但看他眼神,却又觉清明得很。民女的羊肉串掉落在地,那郎君一拾便起。民女昨日便觉古怪,便多看了他几眼,样貌长相,仍记得十分清晰。”杜时笙解释道。

    魏修晏点点头,对黄录事说道:“去把画师请来,依杜娘子所忆,画下那人长相。”

    画师是位清癯干瘦的老者,名叫韩言,不苟言笑,按照杜时笙描述的模样,半个时辰便画出了那郎君的画像。

    杜时笙站在侧旁,左手横抱胸前,右手托腮,仔细瞧了半晌。

    黄录事有些着急,问道:“杜娘子,可是这画有何问题?”

    杜时笙微微摇头,道:“倒是十分相似,只是怕是因为韩公未见过那人,神态上很难刻画。”

    韩言抬眼看了看杜时笙,轻哼一声。

    他原不是这大理寺的画师,只因他在京中是个颇有名气的画师,擅长人物刻画。因此大理寺少卿崇永出面,求了他做个兼职画师。

    此刻,他听这个碧玉年华的小娘子如此说自己的画作,自是嗤之以鼻。

    黄录事见韩言面上不大开心,忙打圆场:“杜娘子,找人的画像,相似便可,无需还要神似。”

    此话一出口,韩言面色更黑,似是立时便要拂袖而去。

    杜时笙笑道:“黄郎君说的极是,素未谋面之人,能画到如此相似,已是十分不易,可见韩公画技之炉火纯青。想来这事若想十全十美,还需当事者来画才是。”

    黄录事摇摇头,刚要与杜时笙告知此事已然燃眉,哪还有时间打磨这画技,却听魏修晏说道:“杜娘子也会丹青之技?”

    杜时笙点点头道:“民女不才,愿请一试。”

    前世十几年的绘画功底,若是能助葛萨脱罪,也不枉学一场。

    魏修晏点点头,吩咐小吏准备了杜时笙所需用具。

    韩言一听杜时笙也要试一试,便坐了下来,面上难掩不屑。这京城之中,比他技艺精湛的几号人物,姓甚名谁,都是榜上有名的。这个小娘子如此大言不惭,他倒要看看是何样的花拳秀脚。

    只有黄录事,叹了口气,拿着韩言所绘之画像向外走去。

    寺正不急,他倒是替寺正着急得很,拿着这画像,先去将那人找到,带回来问话才是。

    再者,如此“拥挤”问询室,韩公愿留在那便留在那,他可是要出去了!

    这个时代的素描用具,自然是无法与前世相比,但是画个人像还是可以糊弄一阵。

    杜时笙知道国画体系下,若是将西方素描兀的拿出,一幅黑黢黢的人像,自是无法被主流审美接受,她便以速写为主要方式,在必要之处加上一些阴影以凸显神态。

    不多时,杜时笙便将脸庞画好,想起他脖颈儿处衣领上的杏花,又凭着记忆将其画出。

    仔细端详一下,她忽地杏眼圆睁,指着画像道:“魏郎君,民女记起这杏花为何如此眼熟。锦绣绣坊曾接过一笔生意,为一官户自家书塾绣了一批袍服,绣的便是杏花及第。这花样子,还是民女干娘所绣。魏郎君,锦绣绣坊这笔单子若能找到东家,便可寻得这醉酒的郎君!”

    说着,她惊喜地站起身来,欲将线索拿给魏修晏查看。

    只听“哎呦”一声,画像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原来,杜时笙作画之时,魏修晏便已走到杜时笙身后,静静地瞧她作画。

    她却是全情投入笔端,并未发觉魏修晏已站在自己身后。是以,方才她起身之时,一不留神,便撞上了魏修晏的下颌。

    丝丝缕缕的墨竹香气袭来,杜时笙不由面上一红,忙向后退了一步,垂眸道:“儿方才未曾注意魏郎君在身后,郎君莫怪。”

    魏修晏双眸盯着她的额头,似是探寻之意,但见她浓密的发丝将额角遮住,便移了视线。

    “娘子无妨?”

    这话一出,魏修晏耳际的薄红更加红了——他怎生每次都问这句话。

    韩言瞧他二人扭扭捏捏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俯身去拾那画像。

    只见,那画像只是寥寥数笔,一张俊秀的年轻郎君的面庞,犹如真人一般,神态生动。

    韩言拿着画像,惊讶地看着杜时笙。

    魏修晏见状,立时接过了画像。

    时间紧迫,他对杜时笙道了声“辛苦”,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至门口,他脚步微顿,回头又对杜时笙说道:“某即刻便去寻此人,杜娘子可否在此等候,待辨认此人之后,某再遣马车送娘子回家。”

    “自是应该如此。民女再将那日三人所遇之场景画出,以便郎君查案之用。”杜时笙欣然同意。

    魏修晏凝眸瞧了一眼少女灿若星辰的眸子,点头离去。

    这问询室,便只剩下韩言和杜时笙在此。韩言面上的惊诧之色仍未退去,呆坐在那处,半晌,问道:“小娘子师从何处?”

    杜时笙抿嘴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眸子微微一转,答道:“儿的娘亲善绘,儿自小便是阿娘亲手教的。”

    韩言听了,瞠目结舌,这绘画风格,这绘画手法,便是称作自成一派的开山鼻祖也不为过。怎的却是出自一位闺阁娘子之手?

    这世上果真是楼外楼,山外山,十步芳草,人才辈出,我韩言这把年纪,素来自视清高,不想今日,方才明白这道理,当真是可笑至极。

    韩言心绪翻涌,一时摇头,一时长叹。

    杜时笙自是无暇顾他,一心画着当时所见。她手下不停画着,思路逐渐清晰起来,那人撞了自己之后,又捡了羊肉串递给自己,因着怕伤到自己,葛萨扶住那郎君。

    当时,葛萨的囊袋和包袱都在他触手可得之处,若是想在此时顺势放入一些物件,想来不会被性子五大三粗的葛萨发现。

    杜时笙越想越是激动,不禁自言自语道:“此人必有嫌疑。”

    她的话,将韩言从喟叹中唤醒,他问道:“杜娘子,敢问令堂现下可是在焱城居住?不知老夫可否改日登门拜访,切磋一下技艺?”

    杜时笙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心有戚戚。自己穿越而来,只记得梦中母亲怀抱的温度,连阿娘的名讳都还忆不起。

    韩言见她眼圈微红,摇头不语,便自知触及了她的伤心事,忙道:“小娘子莫怪,老夫这心中眼中便只有画,一时口不择言……”

    韩言本是一副恃才傲物的性子,今日见到杜时笙的画作,惊为天人,对她也格外客气些。

    杜时笙还不及答话,只听见有人在门口说道:“韩公,杜娘子,二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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