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境似乎没有多么神秘,只是个不算宽敞的被乱石围起来的荒滩,旁边许多山峰林立,海浪声不绝于耳,掀起的海风带着茫茫百里的尘土,还有一些残缺渔获的腐臭味,很难想象这就是精卫后世的下落。民间有传说,东海之境,是精卫填海的地方,精卫不停歇的衔石子填东海,它相信总有一天东海会被填平。
抚兰和玉慈谢过车夫,便扛起行李去寻尧母。
“:你知道那人相貌如何吗,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呢?”玉慈问道。
抚兰伸了个懒腰,便把一卷卷轴扔到了玉慈手上。玉慈将那卷轴一展,一位窈窕婀娜的美女露出来半个肩膀后面展出一只七彩的羽翅,她半推半倚的靠在一颗巨石上,赫然是神女之貌。连玉慈这般在天庭之上见过无数女仙的天帝之子都不禁啧啧称叹。
“:咋啦,被吸引了?”抚兰八卦的贴上前贱笑的问。
玉慈推开抚兰八卦的脸,甩了甩袖子好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径直走去,还不忘把卷轴抛回到抚兰怀里,然后若无其事的解释道“:她确实很漂亮,但是吧,我喜欢……”还没等到玉慈说完,一只海鸥飞过,鸟粪直直的砸向玉慈脑袋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抚兰笑的直不起腰来。
“:笑什么笑,区区白毛地仙也敢以下犯上!”玉慈一边恼羞成怒的擦拭着大脑袋一边给抚兰下命令。
“:你还和我说起官话了,好好好,殿下,掌管整个天下的闲事的神龙之子,您下次还是带着你奶的头巾出来吧。”抚兰嘲笑完,径直的向前赶路。
烈日炙烤着一切,知道现在这片土地也没有任何雨水眷顾,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波动的尽头出现了一处破木房。木房的房顶上还耷拉着破烂的生蛆的烂渔网,门前一条黄狗守着,它瘦骨嶙峋的守着静默的屋子,屋子并没有鼠可以捕,没有鼠来这里,它只能吐着舌头等待。
与其说它在等待发烂腐臭的食物,还不如说它在等待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幸好狗不需要思考为什么要活着,否则它一定会自杀。
有人来它也不叫,或许因为它正在活着,活着需要节省体力,节省体力活下去。
抚兰没有如同客人一般敲门,而是大大方方的把门给推开,径直的坐到一个老朽的木凳上,似乎木凳感受到有人坐下,它发出痛苦的吱呀声。玉慈迈进这个房子,它没有窗户,光像个暴虐的君主一样占领这里,闷热的空气里一些顽强的蚊虫痛苦又渴望的呻吟着。
屋子里没有人。
“:人呢?”玉慈四处翻找着,总觉得下一刻人就会出现。
“:她还要等到太阳落山才能回来。”抚兰淡定的笑着说。
玉慈心里一通烦躁,便坐在满是裂痕的地上,不知不觉就在瞌睡中挨到了日落。
忽然越来越近的脚步吵醒了玉慈,门哐当的打开了。抚兰眉毛挑着望向眼前的女人,她是一个中年妇女的样子,长相平平无奇,有皱纹却也没到遍布额头,有白发却也只是丝丝的藏着,她的草鞋破烂着,她的眼神里并没有惊讶,只是照常的把一些野菜放到木桩子上。
玉慈赶忙起身,暗地里扯了扯抚兰的衣角,抚兰点了点头,示意这便是要寻的精卫后裔——尧母。
“:恁的事情俺木兴趣了。”过了半晌,她转头对抚兰说,眼神带着疲惫和坚毅。
“:不急,你有的是时间,我听闻精卫的后代日日与东海过不去,怎么忽然改主意了。”抚兰问道。
那女人手里的菜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切菜。
“:东海填不完的,俺们要累死了。”
玉慈好奇的问“:不填海,你现在在做什么?”
“:当扛工,就是把石头啊,木棍啊,从一块地方,运到另一块地方。”女人盖上锅盖慢慢悠悠的转身回答。
什么高人,什么美女,就凭这个白毛给我支的人,我一辈子都回不了天庭,玉慈想着却不经意的偷瞄着尧母的后背,想寻得那双七彩的祥瑞之翅,可那衣服遮住的后背空荡荡的,眼前的女人分明就是个砍柴做饭的妇人。
抚兰盯着炉子里扑腾的火苗一丈又一丈的高起来,却又被炉壁死死的框起,等到火扑腾够了,木头折腾死了,到头来的功劳化成了用路边八抬大轿碾过的烂菜叶烹成的一小碗咸粥。
抚兰直了直弯了很久的腰站起身,看向玉慈道“:今晚我们要在这歇脚,只是欠了人家人情,你去牛棚给人喂牛,我呢,帮着人洗碗,也算还了大姐的情。”说罢抚兰便作势拿起碗要开始刷,玉慈也不好这时候拉下脸子,只好出去喂牛。
玉慈前脚刚走,抚兰手中的碗应声而碎。
“:你的母辈们!父辈们!世世代代,世世代代的填着海,不就是为了,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那深仇大恨,你为什么不愿同我起事?你在人间已是几十载,人皇不再管事,天帝坐视不理,阎王倒忙的不可开交,你若是坐视不理,继续做你的扛工,倒也是合了你们家世世代代的传统了,倒成了你的强项了呵。”抚兰讥讽着看着眼前的尧母,手中的鲜血滴滴砸在地上,寂静的房间里鲜血的陨落震耳欲聋。
尧母抬起袖子擦了擦一天的汗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又皱又黄的脸慢慢的转过去像一个年久失修的车轮,她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睛里泪也像是吞了东海带来的沙一般浑浊。她长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木桌,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这让她连远处的东海也望不到了,阳光和沙子杂糅搅拌着,她已经在这里活了多久了?亦或是早就死了。
“:俺的先辈,俺的父亲,俺的母亲,俺的孩子,俺……俺们世世代代的填海,填啊填,填啊填,俺从小就知道愚公的故事,愚公一介乡野村夫感动了天地,得到了帮助,移开了山。可俺似乎从来都没感受过东海的忏悔。精卫的后裔注定会死在东海的偶然乘兴的风浪里,就如同精卫因为东海失去了□□,在凡间衔石。如今俺早就孤身一人,我也木得神力去打仗了。”说罢,尧母背对抚兰,褪下了外衣,露出了后背那两道触目惊心得疤痕。
“:谁干的?”抚兰颤抖的声音传来。
尧母只是淡定的穿好外衣,回头之时,泪如东海翻涌,可她却笑的嫣然。
“:俺做扛工的时候,大旱来了,什么吃的也没有呀,和俺做工的那些人,有小孩子要饿死了,她妈当时就跪着拽着喊着哭着让领工发钱,领工不给啊。可孩子就只有一口气了,她妈便剜下了大腿的肉给孩子煮汤喝。一天,两天,三天,母亲死了,孩子活了。扛工越来越少,他们的孩子却长起来了。俺工友还吊着一口气的时候,她说……她说‘我死了,你要照护好我的囡囡呀。’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俺看着那些孩子,确实要比看那东海要生动的多,我就,我就,我就砍了,喂给孩子了。皇帝不做事,天帝不做事,俺不能苦了孩子呀……呵,罢了罢了,这海不填了吧。”
抚兰面色凝重,向后退去一步,只是弯腰鞠了一躬,拂袖而去,唯留了行李里的最后一罐米。他攥紧了拳头,只见门外刚刚要回来灰头土脸的玉慈,便生出厌恶。
“:我们走吧,另寻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