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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见过的帆船是停留在平静的海面上,乘着月色,白帆映着海面粼粼的波光,显得是那么的柔和静谧。海水和天空连成了一片,是寂静的夜色,更是无尽的深蓝。
这样的帆船画沈迟绪收藏了不少。
有自己画的,有自己买的,也有朋友送的,积攒了好一箱,她就放在书架旁边的那个角落里。好几十张帆船画,每年到了沈海舟的生日时她都会收藏一幅。
今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今天晚上是属于高考毕业生们的狂欢,沈舟白和同学们去了海滩。
雨刚下完,绚烂的晚霞又浮在了海面之上,一同映照着盛夏的毕业狂乐。海洲的海风吹动了少年们轻薄的衣衫,还揉着那橙红灿烂的云朵,少年们在海滩边张开了双臂,还等着与大海相拥。啤酒拉罐打开的声音是够清脆,这样的冰凉之意传遍了神经脉络,透心凉也很舒服。
十八岁,他们走向了蔚蓝大海的另一边,自由和热烈永远鲜活。
沈迟绪还在医院里加班,趁着休息的空隙,她站在窗前也在看这样灿烂的天色,还给沈舟白发了消息:毕业快乐,长大快乐。他也回了笑脸和鲜花,他还沉浸在高考结束的喜悦中,这个时间是独属于他们的,她也没再多说,关掉了手机,只是还怀念着沈海舟。
“爸爸啊,舟白都已经高考了,也长大了,你知道吗?”
沈迟绪望着这天渐渐出神,她心里还有期待,只是流云再渐渐的散了去,沉默的夜色又慢慢袭来,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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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书在海洲待了快半个月的时间,本来还以为这个招也无用了的,但等着今夜十点钟的时候他们还是抓捕了简罗春。陆行带着吃食本来正想去看看她的,就这么凑巧,简罗春也回了海洲市,也是因为担心王静书,他又出现在了简家附近。
她只是想回来拿一些东西,听着了下面警车警笛的声音也急急的跑出了门下楼来看,简罗春已经被戴上了手铐,他一转头来看,王静书也只是冷漠相对。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是简罗春的软肋,也觉得他也不会这么傻,还要这么涉险,但现在警车旁边站着的他已经告诉了她这个答案。
几辆警车正往市公安局开了回去,王静书转头一直看着窗外的街景,夜色暗淡之下的海洲市还是很繁华热闹,但她却从未觉得心这般的沉重。
陆行一队连夜审讯。
审讯室里的简罗春看着是有些憔悴,他过了一段时间的逃亡日子,如今到了这里反而他像是心死了一般。王静书还是待在了会客室,陆行没有让她一起去,他还是觉得她不适合进去。
摄像头正开着,陆行和秦森在审讯,两人都沉默了会儿,之后他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这里的安静氛围,“简老师,你应该知道我们抓捕你是为什么吧?”他也心觉他应该不是傻子,如今都到了这里来,那意图也很明显了。
“这幅画您还记得吗?”
陆行从一堆文件资料里拿出了一幅画,就是那幅白骨画,获过奖的艺术品。简罗春还垂着头,没有给回应,身边的同事从陆队手里接了东西来,又放在了他的眼前,这样一幅色彩算艳丽的画很惹眼。
这也是一幅他很熟悉的画。
“简老师,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来说这确实是一幅艺术画作。”
“虽然我还是不大能看懂。”
陆行说着又忽然一笑,这样的艺术画作在他们警官的眼里就是破案的线索,他慢慢的说着,简罗春也看见了这幅画,缓缓又抬起了头来。这是他之前珍藏着的一幅画,是他的学生送给他的。
“简老师,你这大半辈子都在这样的艺术里打转,所以你手底下的东西都变成了一种艺术品。”
“你自己是,你的妻子也是。”
陆行很巧妙的将话题引回到了这起白骨案的问题上,这才是今夜审讯的关键。审讯室里还有一张展板,上面全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搜集到的关于这起白骨案的相关证据,他们不是毫无理由的抓捕。
“简罗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交代。”他再换了一副神色,更严肃,更认真,他没有笑,十几年前的真相也要水落石出了。
审讯室里的气氛还很紧张,王静书等的却是越来越心急,她也在等一个结果,就是到了现在她也已经认定简罗春就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
陆行将所有的证据都让人拿给他看了看,白骨死亡原因和痕迹鉴定,报告上写的都很清楚,王紫燕应该是先被勒死然后被分尸的。他们只找到了王紫燕的半具白骨,剩下的一半还需要简罗春来告诉给他们。
“王静书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已经知道了。”陆行再提起了王静书,又说她现在也还在警局里,但刚刚也没让她进来,这样的审讯场面她还是少看的好。
简罗春再度红了眼睛,王静书,他的女儿,但不是他亲生的。
“王紫燕在跟你的婚姻期间出轨了,有个情人,叫白与勇。”
“你也杀了他?”
他冷静陈述,简罗春还是没有接话。
“剩下的半具白骨在哪里?说!”
陆行直接厉声质问,他往前倾了身,示意简罗春赶紧交代,眼神也变得更冷漠了些,这样无声的硝烟交锋使得审讯室里的气氛也逐渐转为诡异,简罗春的手还摸着这幅画作,他在回忆。
“在画室。”
他哑声回复,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画室?”
陆行听着他这么说还以为是他家里的画室,可是他们之前并没有在他家里搜到过。
“你家里没有,我们已经搜过了。”他回复的也干脆,到底是哪里的画室他要说清楚点。
“是学校里的画室。”
他垂着头,说明了剩下的白骨是在学校的画室里。
他们已经变成了画具标本,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被学生们临摹。
陆行听后一时还有些惊愕,眼神不自觉的转移了方向,他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居然就放在学校里,原来这么明目张胆?反而是他们规避小心了。
“哼,你把它当成了艺术,真够可以的啊!”这话是有些阴阳怪气的,但简罗春还神色平淡,他没什么惊讶的地方。
秦森继续将王紫燕和白与勇的资料推给了陆行,示意还有的问呢。
“白与勇是王紫燕的情人,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陆行还有好些问题想问,简罗春再叹了口气,神色失落,但问了什么他还是答了什么。
“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一个家境一般的人,从小地方考到这个大城市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但就是这样的努力在他们的眼里也微不足道,甚至这还是值得被嘲弄的谈资。”
简罗春说完后还轻扯嘴角,含着笑,他是在嘲笑自己。
王紫燕是海洲市的城市女人,跟他这样从小地方走出来的人很不一样,她站的位置太高,他要费很多努力和心血才配跟她站在一起。他花尽了心思才追求到她,他已经拿到了中学美术老师的位置,凭着王紫燕的家庭关系,他傍上了这样一个女人还以为从此以后不管是家庭还是婚姻都可以走上一个新的台阶,自己会幸福的,但他那时还不清楚,王紫燕选择了他只是一时反抗父母的无聊安排,是追逐所谓自由的选择。
她那时也不知道表面上看着斯文儒雅的美术老师简罗春会是要了她的性命的豺狼虎豹。
白与勇是她追逐爱情和自由的第二个选择,她的眼中没有婚姻枷锁的束缚,她已经有了想要抛弃他的念头,于是他察觉到了,所以设局杀害了她和她的情人,然后将他们做成了一样的艺术作品。
从前他是欣赏她的,欣赏她的美丽和魅力,欣赏她热烈的性格,欣赏她能给他带来的现实利益,他一直抱着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待她。十几年后她依旧是他的艺术,他还是这样认为的。
简罗春向他们交代完了他所干的事,包括他是如何分尸,如何搬运尸体的,他都说了个清楚。最后签字画押,审讯已经差不多可以结束了,陆行也松了口气,但他并不认同这样的艺术,这也太虚伪了。
“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他还没完,简罗春闻言再抬头来看着他,等着他的问话。
“你明明知道王静书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你还这么爱她?”
“除开你没有生育能力的原因,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陆行还有心怀疑他这个目的,起初是觉得可能是想营造一种他痛失爱妻和疼惜女儿的人设,这会减少他的嫌疑,但应该也还有别的。话音一完,审讯室里的静谧又重新涌了上来,他急促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见。
他们之前还去调查了他的病历,简罗春是没有生育能力,而且还有精神类疾病的患病记录,这些他都掩盖不了。这个案子会拖了这么久也是因为他们之前手上需要调查的案件还很多,一时忙不过来,而且在最开始他们也找错了方向,将重心放在了失踪案上面,无意中扩大了调查范围,耽误了很多功夫和时间。
也还好,去找了王家人一趟后,陆行调查的方向又渐渐的回到了正轨上,失踪案的事都还堆在他们身上,他们已经加快了进度。
“只是因为她还是王紫燕的女儿吗?”
王静书的亲生父亲是白与勇,她也已经知道了。
陆行这话像是在引导他,简罗春还迟疑了半天,他没有回话。
该走的程序也已经走完了,其实可以结案了,陆行正要起身出去,简罗春却忽然出声再喊住了他,“陆警官,我可以再见见我的女儿吗?”他看向陆行的眼神里还带着点渴望,是真切的恳求。
陆行侧身沉思,他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想不想见不是他说了算的。
“或许她不想见你。”
他也只是猜测,扔了这句话,陆行走出了审讯室还是去找了王静书。
她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已经心烦了,她想回家了,爷爷奶奶可能很想她了。
陆行推门进了会客室来,王静书听着了声儿也转头来看了看他,她眼神上移,期待的眼色中也还藏着一份恐惧和冷漠,还没出口询问,只听得他说道,“他说他想见你,你愿意去见他吗?现在?”
他在询问她的意见,王静书也愣了愣神,自己要去见他吗?他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但如今也是杀害她母亲的真凶,她跟他之间是永远都不可能和解的仇人。
她还没回复他,陆行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补充了一句话,“如果你还是不想见那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会安排人护送你回家,回王家。”他也已经做好了安排,她还是学生,现在案子结了也可以回去了,这个地方她也可能不喜欢来了。
陆行说完转身欲走,但王静书还是答应了他,她可以去见,就当是生前最后一面吧,自此了结,他也反应了来,点了头,答应带她去。
隔着玻璃窗,王静书看见了被拷在椅子上的简罗春,而他也透过这审讯室的玻璃窗趁着这点白光看见了她的脸,他有些欢喜,但她还只是一脸的冷漠。如今相对就像是两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她没有带一点感情,因为他们是仇人。
王静书并不想多跟他说一句话,渐渐的,他从她的眼里察觉到了另外一种情绪,除了冷漠和陌生,还有仇恨,他还是成为了她最讨厌的人。陆行还站在她身边,也还注意着她的脸色,这样的场面除了尴尬对她来说也是过分的残忍。
简罗春还看着她,静静的凝视,微微张了口,他还在期待什么,但落寞和忏悔的眼神还交织存在他的眼睛里,他也很犹豫。他想说句什么,王静书见着他现在这样也往前走了一步,先说了话,“我从来都没有将你视作是我的父亲。”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一字一句的,口齿清楚,在审讯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听了明白,她知道自己是引他掉落法网的诱饵,是他心里还在意的人,而她就要直接赤裸的将这层虚伪的遮羞布给撤下来,将他心里的丑恶暴晒在阳光之下。
杀人诛心,这才是最狠厉的做法。
王静书说完了这句话面容不改,心不惊不慌,还显得十分镇定,她此刻的理智已经超越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冷静。陆行也有份惊愕,他稍稍转眼来看了看她的脸,她眼神肯定,真的不是撒谎。
简罗春听后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的唇瓣微微发抖,双眼掉了一串眼泪,眼神又落回了地面,地面上只有洒落的白得刺眼的灯光,是死一样的白,死一样的静。
他无话可说,她也懒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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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陆行送了王静书回了住处,她说明天就想回去了,她想离开这里。
车窗半开着,她还看着外面往来的人群,感觉他们的世界是热闹的,她却格格不入。陆行还在乎她的感受,不知道她能不能睡着。
“后面的判决结果我到时候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他添了一句不大合时宜的话,想缓和缓和这尴尬怪异的气氛,但王静书听了只是轻轻点头,她已经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的干系了。
“静书,我希望你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陆行想多说两句宽慰她的话,她今夜的情绪一直平和,但刚刚他也看见了她在擦眼泪。亲生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她很孤单,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王静书还像是在出神,等了许久她才回了话,“我没事。”她固执的表达着自己无碍的心情,她很懂事,当然明白这些道理。
“我妈妈和爸爸的尸骨我想带回去。”
王静书回神来转头询问,她还有这个心愿。
“当然可以。”
陆行也点头答应,她有这个权利,但剩下的半具尸骨他们还需要去学校找一趟。
“等着手续办完了,我们会安排好,会给你送回来的。”他们自己有主意,这个案子才破了,但他的神色还是不够放松,手上还有失踪案要查,还要继续工作呢,一样没变。
霓虹灯的灯光还照在街前的烧烤铺上。
车还在往前开,一点一点的光影扫过了他们的眼前,忽然明亮,忽然熄灭,疲倦和落寞交织,她的心还沉闷着,麻木的情绪慢慢的滋生。这是悲伤,这是难过,她还没缓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