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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山庄里的雨夜却很平静。
傅连生回家去看了看傅父,他虽然身体还行,没什么大毛病,但心情就还是那样,见不到傅明铮的人,他还是不放心。
雨仍落,很清凉,但人也睡不着。
时南意知道他还没睡也进了小客厅来看,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也察觉出来了傅连生的情绪不高,他很出神,这会儿她也没有困意。
小客厅的圆月窗户外种得有芭蕉叶。
数点芭蕉雨,深浸廊下梦;浅看窗外色,懒手点浮蝇。
傅连生的手里虽是还握着本书,但其实也没真的看进去,他就坐在沙发上,身边桌上只开了一盏小灯。他一个人坐在这里,身影显得孤单了些,时南意刚还站在门外,她只是默默的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发出声响。
“怎么还没睡?”
想了想,她还是敲了门,里面的人听见了声音也回了神。
“妈?”
傅连生见了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还没睡,但他还是没有多问,只是放了书,又给她倒了杯茶。
傅家山庄是典型的中式园林风格,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极尽古韵,还有的东西是祖上传下来的。走过了一道红梅屏风,时南意收紧了些披着的衣服,是觉得夜里还有些凉。
他们都没有睡意,还不如聊天说说话。
傅连生刚刚看的书是外公让他看的,但其实他刚刚也一直在走神,傅家书房里存有很多古书,都是珍宝,他刚刚看的是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虽然已经读了很多次了,不过每次重新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小时候和现在成人的感悟又有不同了。
傅连生起身去开了灯,客厅内显得更明亮了些,时南意转头撇了一眼他刚刚看的书,却也忽然发觉他其实都很明白。他就坐在她对面,也还等着她的话。
“你爸前两天跟我说了一个事。”
时南意没有喝茶,还是主动的张了口,傅连生缓缓抬起了眼,他看向了她的眼睛。
“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等着这次合作项目结束后就让你去香港,去接手那边的业务。”她说着没看他,躲开了他的眼神,傅连生的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份惊愕,因为这听上去并不是一个好事啊。
傅父这是让他离开?
怪异沉默的气氛还持续包裹住了他们俩人,没有亲人间的熟悉,只有隔阂的疏离。
傅连生的耳边这会儿只能听见外面的雨落声,滴答滴答的,就像是《琵琶行》里描写的诗句那样,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有些扰乱了他的心。
“为什么?”
他还是追问了一句,示意自己需要一个原因,而不是再像小时候那样他只有听从他的吩咐,不能多问一句。
他现在不是小孩子了。
“还是因为他傅明铮?”
傅连生这像是在明知故问,傅父这样选择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傅明铮,他只有被选择,而时南意没有回答他,结果也已经显而易见。她不甘,但为了他她也只能暂时这样决定。
傅连生慢慢的再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他不再渴求了,不再渴求会得到另外一个听上去更合理的解释,这明明已经有了既定事实。
“等着他肯回来,他的意思是让他再接手我已经跟进了许久的项目?直接将成果捧到他的手里?过去的事再既往不咎?是这样吗?”
“这就是他的处理方式?”
他想着还很不屑,在面对这样的一个事实跟前还是会心疼,但他不在乎。
“……”
“阿生,或许你去了香港能过的更好些,这边的事实在太多了。”时南意还多添了一句话,傅父的决定是这样,她现在也改变不了,而且她也觉得这样对他更好,这里的事留给他们来处理就行了。
“但我也知道你是因为沈医生所以也不会答应的。”她再忽然搬出了沈迟绪来,她知道傅连生已经跟她在一起了,或许是因为她,他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过冷静过后,傅连生很清醒的给了一个态度,“我不是因为她所以不服从你们的吩咐。”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淡漠,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相比于傅明铮,傅父对他的爱确实是更少一些。
但他已经长大了,哪里还有这个闲心来纠结这个有没有爱的问题,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争糖吃。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说不了。”
傅连生有心冷静自嘲,他过去所做的所有努力在傅父的眼里也不过是可以用来给傅明铮做铺路石的存在,他或许是不在乎,但自己很在乎。
“算了。”
“妈,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待在这里。”
他无奈的扯起了嘴角,笑的是很勉强。
“等着这个事完了,我就不在集团里工作了。”傅连生自己已经做了决定,他不要求傅父如今对他还有多少爱护,但他也不会再做傅明铮的铺路石。
他这刚一说完,时南意却变得有些慌张,“阿生,妈妈和爸爸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香港那边的业务你过去接手正好,也可以锻炼锻炼。”她还在解释补充,但傅连生却不为所动,“你们做的选择我也可以不接受,因为我不喜欢,也不愿意。”
他陈述的很坚定,他不想再委屈自己。
“等着傅明铮回来了,这里的事你们自己处理,我不会再管的。”
傅连生仍旧是冷言冷语,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就是,他又不是非得要这份工作。
“可能我还是更适合干策划。”他微微一笑,说完起身就要去睡觉了,他困了。
窗外雨声渐大,渗进客厅里的寒意也愈深。
时南意还只是叹气,傅父性子够倔,傅连生也差不多,还真是亲父子啊,哪个她都说不好,那还是各自冷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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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出门的时候还是要带上伞,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台风。
沈迟绪下了班,天还没完全变暗,之前都是林叔来接她,可是等着她坐上了车发现傅连生也在,她有些惊讶,他还只是笑。林叔在开车,他们俩就坐在后面。
傅连生按下了车内的挡板,握住了她的手,又说,“刚刚没有提前告诉给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他握着她的手还不放,沈迟绪低头笑了笑,她只是惊讶,倒是没多惊喜。
“工作忙,其实我们没有必要经常见的。”她说了句更理智的话来,他却摇了摇头,说着自己就是想见她了,“工作是很忙,所以我才要找时间来见你啊。”
傅连生默默的挨近了她身边来,沈迟绪转头也还笑。
“嗯。”
她点了点头,示意他说的没错。
车正往沈家方向开了去,傅连生还给沈舟白带了毕业礼物,高考结束了,他记得,也有心。
夏日夜里还有不眠不休的蝉鸣声,吃完了饭,俩人就在外面散步。这片区的居民们都很爱养花,每走一步就能闻见不同的花香,步步成景,有蔷薇,月季,玫瑰,还有正合适宜的栀子。
傅连生顺道买了一束玫瑰送给了她,沈迟绪这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和玫瑰很相配,香花美人,绝对亮眼。
在外面转了转,他们又回了沈家,刚一进院这三花猫就跳到了他们的脚边来,俩人就坐在了秋千椅上,奶奶和沈舟白都很识趣,没有来打扰他们。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差不多还是蓝调时刻,不仔细瞧的话也不会觉得他神色不好,但沈迟绪还是察觉到了他似乎真的是情绪不高,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她抱着猫就坐在他身边,傅连生也摸了摸三花猫的头,还不知道它叫什么。
“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他抬眼转头来看着她,又看了看猫,这猫已经挺大一只了。
“它叫奶糖。”
沈迟绪轻声的念了一遍它的名字,是奶糖,就是可以吃的那个奶糖。
“很甜的一个名字,感觉都不像是你会取的。”傅连生还取笑,这奶糖看着是很可爱,圆圆的大眼睛,脑袋也圆乎乎的,他觉得应该叫元宵,这才符合它的气质。
“这就是我取的啊。”
“你不相信?”
沈迟绪没搭理他,这怎么就不会是她取的?
“哈哈哈。”
“我只是开玩笑,我女朋友也很甜啊。”他还在哄着她,但某位很甜的人却佯装没看见。
跟猫玩了一阵,沈迟绪还是松手放开了它,她还有话问,“其实你看着不大高兴,我能看出来。”她转头又看了看他,这下傅连生再辩白不得,忽然有阵心虚。
他这一下沉默也表明已经说了实话。
沈迟绪再握上了他的手,她也可以哄他开心的。
“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她这一下就问到了关键处,傅连生点头后又叹了口气,确实是因为家里的事,她没猜错。
“我大哥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爸心情不好,我看着心里也不舒服。”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落寞,她也默然,心里明白。
“会没事的。”
她也只能这样安慰他,傅连生听了淡淡一笑,他心里知道实情,其实根本就不担心傅明铮的生死,反正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哼,有的时候我真的感觉人与人之间就是不一样。”
“我大哥仗着我父亲对他的偏爱作天作地,总以为无论怎么样我父亲最后都会给他收拾烂摊子。”
“只因为他是我父亲的儿子,是傅家的长子。”
他表达的话语平静,但这样的落寞神态沈迟绪能看出来,她的手稍稍用力握紧了些,还想给他宽慰。
“我年少离家,长期不在他们身边待着,自己读书,自己创业,自己挣钱。”“但我能得到的也不过是我父亲有时候一句看似是夸赞的话,其实听上去也挺勉强的。”
不是十足的真心,傅连生当然能听出来。
他无奈的笑,沈迟绪见了却笑不出来。
她也有父亲,但现在也不在她的身边,她可能也无法十足真切的感同身受。
“其实……有没有可能是你父亲其实就是知道你很爱他,所以他也是仗着了你对他十足的敬爱才会这样对你的?”她直白的点出了这句话来,站在她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上来看,更没有安全感的人可能是那个傅明铮。
她看着他,傅连生也看着她的眼睛,猜着或许就是这样。
“其实你父亲心里很清楚,和你大哥相比,你才是更优秀的那一个,也更有能力。”
“只是他心里所想的和他实际表达的不大一样,大部分的父母都是这样的,明明心里有爱,也很在意,但最后表达出来的方式就是比较奇怪或者扭曲的。”
沈迟绪的话说的很委婉,反正意思就是这样,他应该能听懂,傅连生也点了点头。
“父母就是这样,有时候没有办法做到十足的公平公正,因为他们自己心里的那一杆称跟我们所理解的也不一样。”
“其实我在医院里也见过这样的事,老人家的子女因为父母年轻的时候没有对他们做到足够的好,十足的公正,在医院里天天上演家庭伦理剧,这样的亲情戏码我都看多了。”
她口吻随意,也没把这样的事当作是很必要的计较,父母也不懂,大家何必再各自为难呢?
“你要这样想啊,最直接的现实就是你比他更有钱,更优秀,你也不亏啊!”沈迟绪还显得话音雀跃轻快,傅连生听了也真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她说的没有错,他是要比那个废物更优秀,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是啊,我还有这么一个优秀又好看的女朋友,确实是我不亏!哈哈哈!”他还反了话,还在取笑,沈迟绪再抽回了自己的手来,没搭理他。
说他的事呢,干嘛又扯上她?
傅连生瞧着她这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心里也还直冒着甜,“阿绪,谢谢你。”他很正经的说出了这句话,她转眼来看,又问他谢什么,她也没做什么啊。
不是说男女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吗?这是他自己说的话,她也没忘。
“谢谢你这么安慰我,我好受很多了。”他说的是真的,他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可能是他刚刚有些钻牛角尖了。
“我没说什么,你不用谢我。”
沈迟绪再靠回了椅背上,稍稍低了头,又看向了别处,还是这一院子的花色更好看啊。
“是啊,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傅连生这情绪翻的也快,她听了只再白了他一眼,他怎么老惦记这个。
秋千荡起来了,他也再笑着转了话题。
“给舟白送的毕业礼物,其实那个帆船画我是送给你的。”
傅连生又提起了这个事,他差点忘记了。
“我知道你喜欢帆船画。”
她收集了好些,他也知道,也是因为沈海舟,但沈迟绪却还有些愣神,也才明白原来是给她的啊。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她还反问他是不是收买了她身边所有的人,也一直都在打听她的喜好啊?阮稚渔可能就是那个间谍,她的嫌疑可太大了。
“你猜?”
傅连生得意的朝她扬眉,示意她可以猜猜。
“你爱说说,我可不惯着你!”
沈迟绪很无语,他爱说说,她懒得猜。
傅连生听着她话音不对,赶紧又凑过来解释着,“是因为我有心,所以能猜到啊!”他还故意吊着她,沈迟绪无奈的笑了两声,又说他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哦?”
“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她还假做疑惑,傲娇的昂着头,意思是自己真的没有看见他的心在哪里。
傅连生也藏不住笑意,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又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他神色正经,眼神更为柔情,继续说着,“在这儿,感觉到了吗?”他这说的明明是很认真的,但她却觉得他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的心呢?在哪里?让我看看?”
傅连生还有些得寸进尺,这脸皮也是够厚,沈迟绪听了后直接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真的是想打他两下!
“滚滚滚,给你脸了!”
真是又气又觉得好笑,她别过了头,傅连生看着她好似是脸红了可是觉得太有趣了,呵,沈医生的脸皮有些薄啊,经不起这样撩拨的。
“好啦好啦,我错了,别生气。”
他刻意放慢了语调,这声“好啦好啦”说的可是极尽温柔缱绻,沈迟绪的气也消了,但还是没多搭理他,他揉着她的手还在道歉。姑娘脸红就如玫瑰花瓣一样艳丽,傅连生一时还没回神来,鼻尖处闻见的还是那股浓郁的玫瑰花香,很是怡人,足够摄人心魄。
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是为了休憩,是为了躲避一时的风雨。
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但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它们总也会回家,白帆引航,它们总还记得回家的路。
站在海边依旧眺望远方,远方的海面上隐隐约约的似乎是有一艘回航的船只,只是隔着漫天的蔚蓝色,一时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天还是海。
久伫而望,慢慢的,她像一句等待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