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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此去无多路

    燕春楼的日子平静如水,缇心月总有几日当做一日过的错觉。

    一连数日,沈慕云像是蒸发的水滴,不见了踪迹。

    缇心月差点觉得剑前拼命护着的人和过往的种种事,都是前尘前世的记忆了。

    “那日来的公子姐姐是否认识?”

    小青骑着长凳,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缇心月闲聊。

    “燕春楼的来的公子可多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前几日清曲会来的那些公子有几个也都是时常来照顾咱们生意的熟客了。”

    “姐姐装傻。”小青一脸坏笑。

    “你这丫头,为什么这么问?”

    小青只顾笑,一旁绣鸳鸯的春红接着说。

    “当日姐姐毫不犹豫的身挡在剑前,虽最终并未负伤,但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为救那位红衣公子不顾自身安慰,这可不像姐姐平常遇事谨慎小心的风格。”

    “春红,你也跟着小青胡闹。”

    缇心月冲春红使了个眼色。

    “不是胡闹,我们跟姐姐相处多时,早知姐姐对男女之情素来淡漠,咱们蜀地多少才学、家门都位列上等的公子排着队追求,姐姐只要点一点头,金银珠宝那是要多少有多少。这么多书香世家的都入不了姐姐的眼,姐姐何必为一浪荡子用命去堵呢?”

    春红说了半天,落到缇心月耳中都是两个字,他不值得。

    缇心月很想为沈慕云辩解。

    当年在京师,翩翩公子沈慕云是何等风光,即使家世不甚出众,父亲也只是一个从蜀地来的小官,谨小慎微地生怕说错了半个字,走错了半步路,升迁提拔更是遥遥无期,他仍旧不卑不亢,不坠青云之志。

    在众青年面前侃侃而谈,才华横溢,气宇轩昂。

    连见惯才子的缇于意都说,沈慕云小小年纪就有此才华,定是前途无量。

    那时的沈慕云是牡蛎壳包裹的一颗珍珠,即使壳身粗粝,颜色暗淡,与淤泥日日为伴,但珍珠不会被埋没在砂砾中,只要给它一个机会,它定能光芒万丈,惊艳世人。

    如今珍珠被牡壳牢牢盖住,缇心月不知自己该怎样,才能让珍珠重现光芒。

    “姐姐,我也不怕你恼。咱们姐妹一场,我也希望你过上丰衣足食的快活日子。可咱们燕春楼有那么多姐妹们把前途寄托在男人身上,为负心之人痴痴苦等,最终是什么下场咱们不是不知道。那天的男子是有几分姿色,但言辞语言轻佻,举止也没轻没重,可见是被惯坏了的富家公子,姐姐若倾心于他,可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春红掏心窝子的话让缇心月有些触动,但沈慕云是什么样的人,她自认为自己很清楚。

    “好嘛好嘛,春红姐姐,梨花雪姐姐又不像我是个小孩子。俗话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姐姐好不容易有个可心之人···”

    “小青,你又乱说。”

    缇心月随手拿起隐囊,作势要打。

    “姐姐别恼,姐姐别恼,小青说错了嘛。”

    小青泥鳅一样滑溜溜,躲过春红身后,连连求饶。

    沈慕云倚在屏风前,笑吟吟道。

    “姑娘们在这里为沈某人争风吃醋,沈某人可是担当不起啊。”

    “呸,谁吃你的醋,白给我都不要,也就是姐姐让你迷了心窍,做下这许多荒唐事来···”

    “小青住嘴。”

    小青自知说错了话,愧赧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不再多话。

    “梨花雪姑娘,好久不见。”

    沈慕云一双丹凤眼向上挑了挑,单独向缇心月问了好。

    “甚好。”

    “几日不见,是因琐事烦身,还请姑娘切莫怪罪。”

    “公子言重了,燕春楼的客人来去匆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谈归罪?”

    沈慕云见他不为所动,心下有些丧气。

    “几日前我来燕春楼,姑娘说与我是初见,却心甘情愿在我身前挡剑,近日前来我想问一问姑娘,是不是对每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都能以命相抵呢?或者姑娘是看我风流潇洒,对我一见倾心不成?”

    沈慕云当日见缇心月奋不顾身挡在他面前,对她平添了几分敬佩之意。一个烟花柳巷的女子竟比许多仁人志士更有情意。

    “公子,既然你说我曾对你有救命之恩,那么还请您放尊重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于危难之中是人的本能,与是否有情无关。”

    缇心月解释道。

    救人危难,不问亲疏。

    少年沈慕云当年在缇府信誓旦旦的说。

    他说过的话太多,或许自己早已忘记,但缇心月却将字字句句都曾反复咀嚼,午夜梦回时,那些话曾支撑着她活下去。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在下好生佩服,不知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姐姐别去,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小青抓紧了她的衣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像当年父亲仗义执言,为救一人而身陷囹圄。

    如果再给父亲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是否还会做出与当年一样的选择呢?

    “你放心。”

    缇心月径直走向沈慕云。

    走向沈慕云,是本能,是命数,是不由自主,是心之所向。

    “姑娘那日曾说,燕春楼的女子都想和我攀上关系,不知是不是实情?”

    当日的应酬的话被沈慕云拿来当说辞,缇心月有些困惑,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到底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是当然。沈公子长相俊朗,仪表堂堂,任谁看了能不动心呢?”

    语毕,缇心月正巧对上了沈慕云的目光,沈慕云一双丹凤眼,眉形似剑锋,又黑又粗,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唇瓣未着颜色,却红的恰到好处。

    对旁人说这样的话或许是恭维,可对着这样一张脸说这样的话,实是所言非虚。

    沈慕云被她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将视线挪了挪。

    不是,除了脸蛋就没什么可夸的了吗?沈慕云心中嘀咕。

    也是,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风流浪荡多时,名声早已臭的不能再臭了。

    在外人看来,沈家的这个大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已然是养废了。

    沈荣山平生作恶多端,养出这样的儿子也是报应。

    “姑娘也这样想吗?”

    沈慕云语气十分恳切。

    缇心月道:“我与公子今日才是第二次见面,不敢妄下定论。”

    “若我愿为姑娘赎身,与姑娘一道探究些陈年旧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缇心月面露难色,“公子权势地位都远胜旁人,梨花雪可帮不上什么忙。”

    “姑娘有的,是其他人没有的。”

    “公子惯会取笑奴家,论家世样貌,多的是世家女子能与公子匹配,梨花雪自幼便身处红尘,只会比别人少,哪里会比别人更多呢?”

    “但有一样,姑娘就远胜旁人。”

    “是何?”

    “一腔热血。”

    沈慕云当然不知道,那天的刺客是缇心月精心安排的。

    所谓美救英雄的戏码,不过是早已排练好的剧本。

    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自己最孤苦无依之时,她多么希望沈慕云能够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出现在这番话,那时的自己一定死心塌地的跟他走,天涯海角,了却残生。

    而现在,自己已负血海深仇,故人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有些话,没有在最合适的时机诉诸于人,往后再说一万次,都再难换回当初的情意。

    回不去的路,虽然遗憾,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没等缇心月回答,小青便急火火的冲了进来,在缇心月耳边小声嘀咕道。

    “姐姐,你听说了吗?沈首辅的儿子回来了。”

    “是吗?”

    缇心月故作惊讶。

    “是啊,姐姐,听说他那个儿子不是什么好人。”

    小青耐不住性子,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的声音就变大了,“不是什么好人”几个字扎扎实实的落到了沈慕云耳朵里。

    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面的女孩是在说他的坏话,还当着他的面?!

    不过这样类似的话语,沈慕云早已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沈荣山自掌权以来,因顾念故土,在坏事作尽的同时,却在蜀地减免赋税、修建道路、修缮庙宇,还是实实在在做了很多好事。

    蜀人受沈荣山福泽多年,自然感念其功德,在其他地方百姓对他怨声载道的同时,蜀地却展现出一幅民心所向的景象。

    而沈首辅的儿子——沈慕云却比沈荣山的待遇更加糟糕。

    一方面,沈慕云身为奸臣之子,受到万人唾弃总是不可避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既然一人是奸佞,那么百姓认为与他相干的一众人等都没办法出淤泥而不染,俗话说父债子偿,就是这个道理。

    另一反面,在蜀地之人看来,沈慕云作为首辅之子,不仅没能读书求学,通过科举光耀门楣,继续蜀地沈氏家族的荣耀,还处处招惹是非,沉迷烟花柳巷温柔乡之中,败坏沈首辅的名声,成为一些奸邪小人攻击沈荣山的活靶子。

    能被所有人同时不待见,沈慕云又找谁说理去?

    这次要是再公开为一个妓女赎身,不知道街头巷尾又该怎么议论他才好。

    缇心月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沈慕云皱了皱眉,这一细微的动作被缇心月尽收眼底。

    她没有接话,下意识的去等沈慕云接下来的反应。

    “我刚才的提议,还请姑娘再考虑考虑。明日戌时,我会差人打点好一切。”

    沈慕云半是期待,半是恳求的望着缇心月。

    “这个沈公子,该不会就是?”

    春红跟王妈妈嘀咕。

    “你猜的没错,就是咱们沈首辅那个不学无术的少爷。这不,那边已经差人把梨花雪的赎身费送来了。”

    “姐姐跟了他,还能有好日子过?”

    “是啊,我也是担心。不过你看他那副张狂的模样,还有那些个乖戾的小厮,要是不顺了他的心意,他还不找人把店给砸了?”

    “那也不能看着姐姐往火坑里跳啊。”

    燕春楼上上下下都陷入一种无形的焦虑之中。

    若得一良人佳偶,从此安稳一生,姐妹们祝福还来不及,绝不会是现在这副阴云密布的模样。

    人人皆知沈慕云不是个容易伺候的主,眼见燕春楼的台柱子要被人强要去,王妈妈、春红、小青等一干人等都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酉时将过,堂前的伙夫便火急火燎的前来报告。

    “沈首辅的儿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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