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刚刚被送进来仪阁,姐姐你也知道的,我们每个人都是‘被处理好’才被送进来的,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当时我除了杀人和弹筝以外什么都不懂,也不懂得如何应付官宴上的客人,总免不了发生些事端。那是我进来仪阁以后过的第一个年,除夕夜的皇家夜宴上,我见到了他。”

    “四年前的除夕?”秋鸾回忆道,“那时候平阳君还在呢,宫里还热闹得很。”

    月吟笑道:“是啊,就是因为太热闹了,所以才发生那种事。”

    “我当时年纪太小,资历也不足,只上了中间的一场表演。退场的时候走错了路,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大人,不过当时太过混乱,我直到现在也不晓得他的身份,只记得地位应该非常显赫。他看我懵懵懂懂,又有几分好颜色,便要强行拉我喝酒。我推拒几回,他非但不罢休,还变本加厉地上手拉扯我。

    “我那时候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胆,一时气不过便想杀了他,反正四周无人,谁也不会知道,杀死他的人竟是来仪阁的一名小小乐伎。不过就在我将要出手的时候,一个小公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下子把那位大人撞开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位大人怒气冲冲地责怪他,为何如此不识礼数,还问他是谁家的孩子;但那小公子只是呵呵一笑,给那位大人作了个揖,叫大人千万不要责怪,家中改日必定送上两盏斗彩青花杯作为赔礼。”

    “斗彩青花?”秋鸾纳罕道,“这不是平春君一族专用的瓷器吗?因为十分稀有,所以先帝当年特意赐给了他们家族。”

    “没错,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平阳君家的人。”月吟道,“当时我没想那么多,见他突然插手,便有些恼怒,本不欲理会他,他却死命拉住了我。我还以为他也要对我动手动脚,但他却说他见过我。

    “我当时就笑了,来仪阁里的女人是没有过去的,即便他真认得过去的我,如今我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了。当我对他说,我早不记得前尘过往,他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悲伤,仅仅一晃神就接受了这一切。我只觉得,看来过去我与他的交情应当也只是萍水相逢。他笑嘻嘻地说自己叫阿绰,我问他姓什么,他却不回答。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还哪里有半分醉意?分明就是刚刚装给那位大人看的。

    “我就问道,阿绰,既然你认得我,那我过去叫什么?是什么人?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既然你已经前尘既忘,那么就作为一个全新的人活下去吧。他的话又让我笑了起来,他不会知道,来仪阁的女人朝不保夕,又如何奢求活之一字呢?真是可笑。

    “‘我看出来了,你会武功。’阿绰突然这样说,把我吓了一跳。当时我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看出来了,可见他的武功要在我之上。我瞬间就警惕起来,他却说他不会武功,很奇怪吧?”

    秋鸾道:“你是来仪阁里数一数二的好苗子,即便当时初出茅庐,功夫也比江湖上的杂碎强得多,他既然能识破,就说明这小子有点本事。”

    “我当即就用掌风给了他一下,用了十成十的速度,可他就跟知道我的招数一样,提前避开了。不过他周身毫无内力,确实是个不会武功的人。”

    “这可奇了,”秋鸾笑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如何能预判你的招式?莫非他一直研究武学?”

    月吟轻轻摇了摇头,“你听我继续说下去。阿绰又说我的琴技不好,技艺虽高却缺乏感情,在一众人里过于生硬。我当时很是不服气,便叫他来弹,谁知他弹起我方才席间弹奏的曲子,却与我的弹法完全不同;不知为何,我们两个弹同一首曲子,却像两首一般。我才知他所言不假,我的琴艺确实有待提高。他说他可以教我弹琴,条件是我必须教他来仪阁的武功。”

    “这又是为何?他一个世家子弟要请什么样的先生没有,怎么偏偏来学咱们这些旁门左道?更何况,我们的法门都是适合力量偏弱、但身体灵巧的女子,他如何能学得?”

    “我当时心高气傲,不愿在琴技上被阿绰看不起,更不知我们一派的武学不可轻易传授于人,便答应他每月的初五在京郊杏林,我传他来仪阁的独门武功,他便教我一些失传的古曲。虽然见面机会不多,但却未曾失约;一来二去,我也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阿绰是平阳君一位远房亲戚的孩子,因为双亲去世得早,家中无人看顾,平阳君就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府上。他天生体弱,因此平阳君不同意他学武,可他自幼醉心武学,便总是私下四处搜集江湖上的武林秘籍研读。可我见他总是面色红润,学起招式来也不曾马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足之症。

    “休憩的时候,阿绰总是拉着我闲聊,他会给我讲很多地方的奇闻。我很羡慕他,因为他明明年纪还那么小,比当时的我还要年轻,懂的却很多;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人情世故,他好像都比我清楚得多。他说他自小时候就跟随族中的长辈四处游历,如今数年光景,已走过千山万水,可我却像个笼中鸟,被困在了京城,困在了来仪阁。他说总有一天,要带我一起出去,踏上更广袤的天地,可我始终没等到那一天。”

    秋鸾察觉月吟的语气不对,蹙眉问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月吟轻叹一声,答道:“约莫过了一年,在腊月的初五,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雪,阿绰在杏林兴高采烈地拉着我的手说,他找到可以让我获得自由的办法了。我从没见过他笑得那样开心,他说他终于找到给来仪阁提供源源不断的歌伎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了,也知道了来仪阁的秘密;他要让这一切都在我们这一代结束,还所有苦命人一个新的人生。”

    “什么?”秋鸾惊愕不已,即便这些话如今是从月吟口中转述,她也能窥见当年那个小公子的意气风发,这样的感觉使她有些胆颤。“所以,阿绰接近你,其实莫非是利用你调查来仪阁的事情?”

    月吟挽唇一笑,赞道:“姐姐,你很聪明。你知道我们来仪阁的武功天下独一无二,自成一派,而阿绰通过研究其中的独特之处,竟顺藤摸瓜,掌握了这门功法的源头,查到这里,想要知道来仪阁的秘密就并不难了。”

    “仅仅一年,就让他查到了这么多,可见他的智谋非比寻常。”秋鸾叹了口气,“想必,这也与他故去的原因有关吧。”

    月吟苦笑道:“姐姐,你听说过童子命么?”

    “童子命?”

    “传闻此等命格的孩子是天上的仙人下凡历劫,自幼聪颖非常,远胜常人,可代价便是阳寿极短,通常活不过成年便早早夭折。”

    “慧极必伤,”秋鸾感叹道,“恐怕就是这个道理。你是想说,那阿绰便是这般的命格?”

    月吟不答,却继续说道之后的故事:“那天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再度听闻他的消息,已是大半年以后,听说被船家在清河边捞到了他的尸体。可我来晚了,他的尸首已经不知所踪,就连平阳君一族的祖坟里也没有。最后我只得在杏林为他立个衣冠冢,年年去看看他。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我总觉得,阿绰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即使过去这么些年,我还是总梦见我跟阿绰在杏林的时候,心里不踏实。姐姐,你说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秋鸾见月吟一双剪水秋瞳渐渐泛了红,连忙从下床来拥住她,“是姐姐多嘴,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姐姐,没事的。”月吟的声音低低的,“说来可笑,我从没要求他带我走,也从没奢望过能从来仪阁走出去,可我为什么就是没能拒绝他呢?如果我在那天揍他一顿,告诉他我的事不需要他来管,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他那么善良,又那样聪明,如果他长大,一定会大有可为。我真希望他的死跟我没关系,如果我没认识他就好了。”

    “月吟,你要记住,就算假设千遍万遍,过去的事情也不会重新来过。”秋鸾望着月吟的双眼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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