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鸾觉得,在手头有事情做的时候,日子就过得飞快。一眨眼,宫宴就近在眼前了。

    从前,她也没少进宫献艺,可不知为什么,这次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此次雀钗硬要她前来,却不是以舞女的身份,仅作为随侍,这倒是使她的心境有些不同了。那时候只想着如何表演成功,未曾留意周围环境;如今她倒是有机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感觉这出入多次的皇宫新奇起来。

    巳时正,各大世族的车驾便早早入了宫,本是预定在酉时三刻在奉天殿开宴,但朝臣家眷等须在偏殿等候。待到天边红霞渐起之时,也便离开宴不远了。

    宾客入座后,圣人和皇后娘娘还未入席,也不见梁老将军和三皇子一干人等,静坐无趣,底下便免不得窃窃私语起来。

    一命妇低声说道:“据说老将军月前被瓦剌人偷袭,受了重伤,此番回京便是回不去安定卫了。”

    那命妇的夫君不是小官,一听这话面色大变,疾言厉色打断道:“闭嘴!一介妇人,哪里轮到你谈论国家政事!”

    谁知这命妇之言竟引起一阵骚动,旁边一臣子道:“侍郎大人,嫂夫人此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三皇子这次同梁老将军一道回京,据说是来借兵的!”

    “借兵?”侍郎奇道,“圣人才刚派使臣前往瓦剌部和亲,这才过了几年便不消停了?”

    “多半是别失八里从中挑唆罢了!”

    “话说这三皇子幼时便随梁家军去了关西,也不知如今是何模样了。”

    “天家龙子,岂能让你们私下随意揣度?……”

    谈到此处,众人才纷纷止了话头,殿内一片静默。蓦地,有人问道,“听说今日宴席隆重,为了迎接梁家军,可是阵势非凡呢。”

    闻言,不少人附和道:“是了是了,据说来仪阁要来表演呢!”

    “来仪阁?那不是皇亲国戚养的家雀嘛,逢年过节的只给皇室献艺。”

    “咱们这不是沾了三皇子的光?传闻来仪阁的乐伎都是仙子下凡,技艺超凡卓绝,世人难得一见,今日可算能大饱眼福了。”

    “是啊是啊,要是能看一眼来仪阁的仙人,便是今日醉死也值了!”

    话音未落,殿内烛火微动,四面八方袭来一阵暗香,众人忽听环佩声声,似乎远方隐隐传来欢声笑语,空中七道彩绸自四周射入中央,交织在一处。

    “有刺客!”眼花缭乱中,有内侍以为贼人偷袭,便尖声叫道。

    却听古琴掷地有声,紧跟琵琶铿锵一通扫弦,竹笛悠扬过后,俨然丝竹管弦奏出一首妙曲。舞台中央渐渐有云雾升腾,待其随着管弦之音散去,竟立着七个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姿态神情各不一。她们手中挥动着彩绸,在洞箫声音的牵引下上下翻飞,令人目不暇接。

    七个舞伎动作大开大合,却始终统一,齐得就像是一人的六个分身一般。待此曲最后一个音节奏响,只听“啪”地一声,七道彩绸同时射出,待再度能看清舞台时,台上乐师舞伎尽数撤去,惟见一女子、一筝而已。

    那女琴师清秀绝伦,虽身形瘦削,然手中指力可见一斑。音随手起,初闻摇指声声,如泣如诉,却渐渐越来越响,听得人心惶惶;闭上眼却可窥见另一番光景:古道昏鸦,风沙漫天,来自西域的商队伴随着驼铃缓缓行进在北漠之中。前路漫漫,似乎周围尽是看不见的危险和埋伏,商队却并不畏惧,有条不紊地开辟着这罕有人迹的道路。

    琴师停顿片刻,忽地进了快板,筝声与鼓声同时响起,又一女子身穿金色的西域舞服,蒙着面纱,怀抱一把金边琵琶从天而降,在台上旋身起舞。可叹的是,她一边跳得卖力,手中琵琶却没有一个错音。鼓点渐急,筝和琵琶俱扫弦,那舞伎功力了得,从台上一直跳到了台下,一手反弹琵琶引得众宾客皆抚起掌来,就在这意兴高涨之时,忽然烛火一暗——

    只听三两筝声,台上多了十数人,竟已不见那金衣舞伎和女琴师的身影。笙箫管弦一同奏响,台上众人随声而舞,随心而动,竟是整齐得可怕。无序之中,随着舞伎们的脚步,渐渐簇拥在一起,在外侧的舞伎纷纷下腰,宛若一朵盛开的巨大牡丹。

    一曲毕,宾客还未来得及反应,远方便传来竹笛,舞台上再度升起云烟,似乎携着鸾凤鸣叫。待再看清时,哪还有什么乐声、舞伎?一切如常,似乎刚刚只是众宾客的一梦而已,惟有那暗香挟着牡丹花纷纷落下,落在宾客的坐席之上,才昭示着一切的真实。

    “这,方才这便是来仪阁献的艺?”侍郎揩了揩额上的汗,惊愕道。

    其夫人道:“这等摄人心魄,怕是不会有假了。”

    旁侧有人道:“我等都猜测,来仪阁既如此非比寻常,估摸着是要等到压轴才会出来了,想不到竟是开场!这可让后边的歌舞如何演呐。”

    “就是呢,怎么她们这等人皆神出鬼没的,一眨眼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这才是曲艺的精髓呢!物以稀为贵,若是那样容易见识到人家的风采,便失了这耳目一新的乐趣;惟有昙花一现,才能教人反复回味啊。”

    “不过说起来,这来仪阁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乐府,仅凭刚才那一曲,便胜过他人诸般了!”

    “若是能让在场诸公都心满意足,垣这番心意便是用对了地方。”宴席谈笑间,一红衣少年被三五内侍簇拥着走了进来。满朝的宾客虽看他面生,然一听那人自称的“垣”字,皆从座上起身,对他恭谨俯首。

    只听门前的内侍喊道:“三皇子与梁老将军到——”

    三皇子尽管如众星捧月般被拥着进了奉天殿,臂弯间却搀着一位身穿墨绿武服的白发老者,那老人的脸上尽管遍布岁月风霜碾过的痕迹,一双鹰隼之眼却仍旧清亮得很。他微微推开三皇子搀扶着他的手,抬眼环视着殿内的一切。

    “恭贺三皇子、梁老将军回京。”众人齐声道。

    “免礼免礼,”三皇子连忙道,待跟着老将军入座后,向下首众人笑道,“今日当真是高朋满座,我和将军都好几次上书父皇陛下,接迎仪式一切从简便好,毕竟又不比凯旋隆重,哪知今日一见竟是如此的阵势,垣当真惶恐啊。”

    话落,便有些大臣帮腔,顺势跟三皇子攀谈起来。至此,梁老将军未发一言,不怒自威,除了三皇子以外并无人敢主动与这位征战多年的老将军搭话。可三皇子此刻正忙着与那一众大臣周旋,偏冷落了老将军,众人看不透这二人的关系,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酉时三刻,中宫凤驾莅临奉天殿,如此才正式开宴。待相互见了礼,互相寒暄以后,三皇子忽问道:“母后殿下,今日为何不见父皇殿下?连他身边的白公公也没跟来呢。”

    皇后道:“圣人这两日头风发作,可却仍抱病理政,谁劝了也不听。今儿下了朝忽觉更严重,便回养心殿歇着了。至于那白英,你在外多年,不知道也是正常;他年岁大了,半年前圣人便放他养老去了,因着圣人爱重,特赐在宫中安度晚年。”

    “原来如此。”三皇子听到圣人有恙,似乎眉心蹙起,却未再追问,而话锋一转道,“那如今在父皇殿下跟前伺候的又是谁呢?”

    皇后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圣人也为这事烦心呢。”

    三皇子笑问,“哦?不过是些奴才之事,怎么也值得父皇殿下忧心?”

    “白英是宫里最有资历的老人,他虽办事得体,却后继无人;膝下认了一帮干儿子,竟无一人出挑。唯一有个叫呈祥的小监,原是白英在江宁织造主管时带回来的,一直在织染局,近些年许是白英有意提点,便常在御前侍奉,进了司礼监,颇为得脸。只是不知如何,前些日子圣人却将他派去南直隶,近前便没了妥帖人服侍。便是上旬一个小太监下雨时没阖好窗,教圣人得了头风;虽治了他的罪,可圣人龙体有损,却是实实在在的。”

    三皇子若有所思道:“白英公公原是个极得体的人,为何却教不好手底下的奴才?实在叫父皇殿下与母后殿下劳心了。”

    “唉,不说这些了。”皇后道,“垣儿与梁将军今朝平安归来,应当说些喜事才是。”

    此时,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梁老将军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央,单膝跪地,拱手道:“皇后娘娘,此番梁家军实乃遭瓦剌部偷袭,败家之犬怎堪以如此华宴相迎?老夫受之有愧!”

    皇后面色微变,但仍扯出一个笑容,“老将军快快请起,说这话可是妄自菲薄了。后宫虽不干政,可本宫也素闻将军之盛名,您一生戎马关西,战功无数,岂能因此一事便埋没了平生的功绩?”

    梁老将军仍是跪地不起,沉声道:“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臣自知无颜面见圣人,但军情紧迫,容不得臣在这宴席之上推杯换盏。臣无福消受这佳肴盛宴,还望皇后娘娘开恩,准予臣提前退席,待圣人身体康健后再进宫面圣。”

    皇后还欲说些什么,但见老将军态度坚决至此,怕是不依他便不会罢休。闹得太过便不好看,她只得点头,又亲自扶起梁老将军,说了好些宽慰的话才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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