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的这段日子里,除了月吟和其他几个小姑娘会来探望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秋鸾独自一人呆在屋里。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闲暇。雀钗把那本记载着封侯山庄拐卖人口近二十年的册子留给了她,那里面的罪行罄竹难书;但也因此,想要找到她所需要的信息,实在需要时间。加之她体内余毒未清,总是感到身体乏力,看一会东西便头晕目眩,更减缓了她的速度。
离秋鸾与平春君的约定之期仅剩不到半月,可眼下她伤势不能痊愈,即便找到了当年拐走月吟的那伙人,仅凭她这残破之躯,又如何能算清新仇旧账?
思虑再三,又过了两日,秋鸾还是偷偷从来仪阁溜了出去。她左拐右拐,来到京城较为偏僻的一座茅屋,轻轻叩了三下门。
门内鸦雀无声,一丝气息也没有,似乎像是没有人在。
秋鸾却不假思索,一脚踢开了那扇破烂不堪的木栅栏门,径直走进去。门后只有一间茅草屋,院里除了一口枯井和简陋的灶台以外没有多余的东西。茅屋内此刻没有点灯,但甫然跨进去就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腐朽味道,有点像铁锈,但仔细分辨便能识别出,那是草木混合其他东西夹杂在一起的气味。
秋鸾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窗边的油灯,却陡然听见一声沙哑的低喝:“知道如今灯油价几何吗?”
角落有人弹指一挥,屋内再度恢复黑暗。
“断肠鬼,你可真小气。”秋鸾随手抄了个小凳坐下,不满道。
黑暗中,角落那人吐了口烟,“上旬开始,灯油钱又涨了两文。我可不像你们,花钱大手大脚的,少给我添麻烦。”
“那可不行,”秋鸾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我就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断肠鬼没接,冷嗤一声道:“滚。”
秋鸾怒道,“断肠鬼,我怎么惹你了?又不是白让你帮忙,事成之后,我就帮你寻那龙血藤。”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如今可寻到了?”
“自然。我已经托人采到,如今就在运向京城的路上。”
断肠鬼显然是不信,秋鸾又忙添了一句,“我何时骗过你?”
半晌,只听断肠鬼道,“小丫头,你现在能耐大了,我帮不了你。”
“这样讲可没道理。”秋鸾有些不解,从前只要给断肠鬼找他要的东西,他都答应得很是爽快。
“上次差点丢了小命,这回还没吸取教训?”断肠鬼道,“若是再出了什么事,雀钗可不会放过我这老东西。”
“你可是天下最出色的蛊医,你有什么可怕的?”秋鸾嘀咕道。
“蛊医?哈!”断肠鬼大笑出声,胸腔有如一个破败的风箱,由于他的笑而不断漏风,发出了剧烈咳嗽的声音,“别叫得太好听了,我只是个老不死的江湖罪人而已。我早该死了,只因为还没赎完我的罪,在此地苟延残喘罢了。如果你听懂了,现在就赶紧滚吧!”
秋鸾再次打起火折子,点燃了蜡烛,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她这一次十分迅速,趁断肠鬼还没做出动作就举起蜡烛冲进断肠鬼所在的角落,一掌将字条拍在他面前。
“睁开你的老眼好好看看,恐怕现在就是你应该赎罪的时候了!”
烛光下陡然映照着一张沧桑灰败的脸,看起来似乎已经年过半百;他的双目浑浊,却不是像年岁已老之人的那种人老珠黄,而是由瞳孔散发出的一种不自然的灰色,双目就像蒙了一层雾一样。
此刻,这双眼由于猛地被光线直射而急剧收缩,可它主人的怒火又使得眼球拼命瞪得突出,他不由自主被那横陈于面前的字条吸引,干瘪的嘴唇慢慢地读出那几个字。
“三人成虎……倡鬼……鸾丫头,你这次的目标竟然是他们?”
秋鸾缓缓点头,“端了他们,你有几成把握?”
断肠鬼咽了口唾沫,“这不是有几成把握的问题,”他说道,“你可知道【倡鬼】的背后是什么人?”
“我知道,是封侯山庄。”秋鸾淡淡道,“你怕了?”
“呵,我活到现在,只有人怕我,”断肠鬼拿起身边的木棍,勉强拄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排柜子前,“我只是想问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秋鸾攥紧了手中的字条,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我跟他们有几笔账要算,不死不休。”
“哈哈,好一个不死不休!”断肠鬼翻找片刻,啪地一声将一小指大的瓷瓶置于案上,“你想要的东西,拿去,别忘了把龙血藤给我。”
“这是什么?”秋鸾拿起那小瓷瓶,端详道。
“别乱动!”断肠鬼大叫道:“凉影赤枭,一种通体剧毒的蛊,但凡有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之中,其毒素都会渗透进入人体,吸入一定量即会当场暴毙。因此,每练出这样一只蛊,就要断送至少三条人命。只有将其完全浸入火油之中,与外界隔绝,方可封印其毒性。若要使用凉影赤枭,须将此蛊饮下,此蛊即为毒药也为解药,可保饮蛊者性命无虞,但体内经脉血液会遍布凉影赤枭的毒素;一旦饮蛊者受到外伤,凉影赤枭的毒性便会随之散发,届时,饮蛊者附近五丈可寸草不生。”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见血封喉的蛊毒,凉影赤枭。”秋鸾将瓷瓶收进袖中,“真是个玉石俱焚的法子。”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断肠鬼叹息道,“除非你另请高明,否则以你自己的手段,与倡鬼争斗无非以卵击石。”
“这就够了。”秋鸾向断肠鬼作了一揖,“这或许便是我想要的,不死不休。谢前辈,龙血藤不日即可送到京城。”
秋鸾正欲离去,却听断肠鬼冷不丁又道,“凉影赤枭对饮蛊者自身也存在巨大的毒性,可伤至根基,你就不问解法?”
“如何有的话,您早就告诉我了。”秋鸾苦笑,“路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我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