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墨一行走到了清玄所说的镇子里来，这镇子比追贤镇规模还大，因为这里紧邻商道，所以镇上多是客栈茶楼之类的供人歇脚。
他们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下，小二为每个人满上茶水，林知墨喝了口水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仍觉得有些后怕。
“你们先呆在这里，我去那官府看看。”清玄嘱咐完便走了。
这会大概是未时，他远远瞧见官府外站着两个小吏，便走上前。
“哎，干什么的？”
清玄将那少年疑似投毒的事讲给了两个小吏，他们听完挠挠头，“我们大人这会有事，你且等半个小时，把人带来进堂去吧。”
这边他刚回来，就看见茶馆里乱作一团，林知墨也不知所踪。阿诚一看见清玄，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公子，那小子跑了！林大夫去追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他们往哪儿去了？”清玄急忙问他。
“楼上，两人应该是扭打在一块去了，然后似乎又从窗户上摔下去，但我们去找了，没见着人啊。”
清玄赶紧朝屋后跑去，见地上铺着的稻草有被踩踏的新鲜痕迹，又抬头仔细分辨着那沾着稻草的脚印向何处延伸。
忽然，他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清玄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这小子可真会藏。”
他追到两人时，林知墨正用自己身上的匕首阻挡着阿满朝他的攻击。那少年此刻脸上已经长出对碳黑般的狐耳，使得是清玄再熟悉不过的妖力。
清玄挥袖，气浪划过阿满面前，他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退。随后绿色的瞳孔猛缩，看向清玄，惊声呼喊道，
“你也是狐狸！”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本事，差点瞒过了我。”
“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你是狐仙，我便不和你计较，倒是你——”阿满看向林知墨，后者挥起剑势如破竹，阿满一下没避开，那匕首刺中他的手臂。
他向下倒去，化作一只浑身漆黑的狐狸，毛杂乱的像是被火燎了般，然后朝着前面逃走。
清玄急忙追了上去，这狐狸四个腿跑的比他快多了，他便停下来闭上眼仔细感受阿满身上的妖力，然后传送到了那阿满逃窜到的地方。
后街上的几个妇女正在晾衣服，见一只黑狐朝她们扑来，吓得尖叫起来。
黑狐从悬挂着的层层被单里闯出，回头看了一下，正放下心来，步子放缓，眼前却金光一闪，清玄站到他面前，飞起一脚就把它踢翻。
黑狐惨叫一声，翻过身来又化作人形，又使出妖力朝清玄攻击，却被清玄赤手拦住，然后又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
阿满倒在地上吐出血来，知道自己不敌清玄，只能死死瞪着清玄，“我与你无冤无仇...”
“谁说的？从你伤了人开始，我便与你有仇。”
清玄蹲下，手里凝聚出强大的妖力，“我这一击，会废掉你至少百年的修为，是不是挺可惜？”
阿满害怕地挣扎着往后退，“不要...不要...别废我修为，我好不容易才...”
“才什么？”
“才从涂山逃出来。”
“噢？你这般修为，在涂山可以吊打一众人了吧，为何混的那么惨？”
阿满咬咬牙，眼里满是恨意，“你怎么会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又为何要逃！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天天高喊着要慈悲为怀，却视我们这些小妖的生命为草芥！”
“跟我说说你经历过什么，我兴许能放了你。”
“真的？”
“那是自然。”
阿满坐起身来，见清玄不像在骗他，便讲起来，“我本是平安郡郊野里的一只狐狸，我才出生几个月就被一个男人抓走了，他杀了我的母亲，又把我关进了笼子里。过了很久，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涂山了。”
他垂下眸子，年少的脸上却包含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涂山的那些贵公子们喜欢挑选野狐做家奴，虐待打骂，任凭他们喜好来。我被当作宠物饲养了几十年，后来我终于逃了出来，潜心修炼，待我炼成人形后，我才发现和我卖到同一处的兄弟们都死光了。我一怒之下...杀了屋里所有人。”
“我一路逃到了涂山边陲，真是造化弄人，你猜我又看到了谁？”阿满满眼通红，“是那个拐走我的人！他以为他老了，装作一副慈悲模样，我就不认得他了吗！我跟着他们一路早已谋划多时，正好我手里有黄金散，便倒在了井水里。真是苍天有眼，收走了那该死的——”
“你我同为狐族，就算你不同情我，也该同情那些和我一样遭受凌辱的族人！”阿满冲清玄厉声道，“你不知道他们过得有多惨！”
“我啊——”清玄眼里含着笑意，“我确实不知你们过得有多惨。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过得如何，”
清玄见阿满说着起身就要走，一把抓回他，死死掐着阿满的脖子，温柔的语气里透着狠劲，“到底与我，有何干系啊？”
如同魔鬼在耳旁低语，清玄虽然放开了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可阿满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压迫着快要把自己碾碎，是不容他质疑的悬殊差距。
“你杀了人，还伤了林知墨，还配在这里和我谈惨？那林知墨可曾与你有仇？”
伴随着清玄狠戾的话语，阿满感觉到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大。“你是青丘...”阿满感觉自己的意识正渐渐模糊，心中明白这是青丘高等狐仙才能掌握的幻术，他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清玄拎着阿满轻飘飘地去了衙门，见林知墨正在门前等候自己，冲他打了个招呼。
“辛苦你了。”
“无妨。”清玄道，“他们都进去了吗？”
“就等你了。”
衙门内的堂屋里，商队几人跪在一旁，向那衙门主事痛诉了阿满的所作所为，又经清玄补了几句。最后主事摸了摸胡子，“下毒致死，这阿满是该杀。不过这位公子。”他看向清玄，“你说他是狐妖，那自然不能按一般人的刑法来，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依我看，大人该交给涂山处理，涂山那边自有办法。”
“好。”主事吩咐下人，“就找几个人来把他押去涂山吧。”
“且慢。”清玄对主事抱拳道，“这狐妖尚有妖力在身，大人且等我去废了他修为，免得再误伤无辜。”
“好。”主事挥挥手，“他就关押在牢房里，你去便是。”
日落时分，屋头的酒旗在夕阳下镀上层金边。这下毒之事终于水落石出，阿诚几人都喜笑颜开，向店家要了几盘牛肉，又斟壶酒来。
阿诚朝林知墨二人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道，“这次若不是有两位公子相助，我们怕早也随大爷一起去了。”
“是啊，公子，来喝杯酒吧，也就算是小人一点心意了。”
“喝酒会影响我的诊治。”林知墨微笑着推开那杯酒。“真是抱歉了。”
“那这位公子呢？”阿诚挠挠头，“说着，小人还不知您叫什么呢。”
“我叫清玄。”清玄对着阿诚抱拳道，“感谢您款待。”
“哎——您这是哪里的话，是我们几个要感谢您二人，若不是林大夫在，我们几个怕是也死在那荒郊了，而您又帮我们逮住了那小兔崽子，这杯酒敬你的——”
清玄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我真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知墨一个人默默夹菜吃，见清玄似乎不会拒绝几人热情的劝酒，已经喝了几杯，眼角的那抹颜色红的似霜后的枫叶，眼中视线也有些涣散了，他真以为清玄醉了，推推他的肩。
“你醉了吗？”
清玄这手里正捏着一杯酒，被林知墨推了推，眼里含着笑回首望着他又喝下一杯酒，才摇摇头。
“你知道我怎么从我师兄那探得情报的吗？就是这般——他一杯、我一杯，最后把他喝到什么都说出来了为止....”
“可是...哎！”
林知墨还没来得及说完，喝的醉醺醺的阿诚便揽着清玄的肩膀，口中说着兴致冲冲要与他称兄道弟，又拉着林知墨的手，说着说着就要拔出他腰间匕首来结拜兄弟。吓得林知墨连连后退捂住腰间，不让他冲动。
林知墨拉过阿诚，那人倒在长凳上就呼呼睡去。
林知墨这才松了口气，见清玄又劝另外二人喝酒兴致正浓，虽然显得自己没有存在感了，但他根本也无所谓，只要他们玩的尽兴就好。
亥时，店里只剩下烛火，桌上的碗筷都已被收走了，商队二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只有清玄还保持着清醒。
他单手撑着头，侧过半边脸透的粉红似三月春桃，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
“真是好久没有喝的这么痛快了。”
“是吗？可惜我不能陪你喝。”
“没事，我平时一个人喝也习惯了。噢，何况我今天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他们陪我呢。”清玄眼中倒映着墙头那盏摇曳的烛火，语气格外轻快。
“我以前从没跟凡人喝过酒，不过他们比有些神仙强多了，不会因为自己酒量差就在那阴阳怪气敬酒的人。”
林知墨一边应着，一边叫了几个小二来把商队几人抬进了他们订的客房里。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去歇息吧。”
“好。”
今夜天上群星璀璨，清玄将两扇窗都大推开，侧坐在窗口前，下半身衣衫垂下，又在夜风吹拂下飘飞。
俯首望着这幕苍穹，夜空的模样明明在他心中那么熟悉，然而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些喝多了，他竟然觉得有些模糊。
他努力地回忆着自己上一次看到星空还是什么时候，也许还是很小的时候，被淘气的族中子弟绑到树上去下不来的时候看过。
只不过那时心里多了恐慌，所以无心像现在这样能坐下来细细观赏罢了。
点点星辰落在他的眸子里，让那那天生黯淡的眼里此刻才有了些明亮。
清玄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能用黯淡来形容的，但有位老人对他说他的眸子似封印魔神旁的那弯湖水般死寂。
也许他该找个人问下是不是这回事。
清玄躺回床上思考了半宿，然后翻身起来，望着天外估摸着此刻的时辰。
*
深山老林里，几个小吏打着盹，囚车里囚着正是阿满，他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垂下来，掩不住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散发出幽幽墨绿。
囚车的门上贴着符纸，像他这样等级的小妖触之就如电击般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
寂静的夜里回荡着少年的呜咽声。
他怨恨这世间，怨恨对虐待自己的那些人，也怨恨着给予自己一丝希望又掐灭它的清玄。
忽然，他灵敏地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看，睁大的眼里倒映着那翩翩紫衣。
“骗子！滚开！”阿满厉声喝道，呲着牙瞪着来人。
“我骗你什么了？”清玄走近囚车，打量着那道符纸，“我现在可是来帮你的，确定现在要让我走？”说着，符纸被清玄哧的一声轻松扯下，然后在他手里化成灰烬随风飘走。
清玄打开囚车，向阿满伸出手，月光洒在他身上，犹如慈悲的神明。
清玄对囚车里面单手比划了一下，便做出一座阿满虚影来坐在里头，自己则带着少年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