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废了我的大半修为了,现在又跑来假惺惺的救我?”阿满用力打掉清玄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冲他没好气道。
清玄摇摇头,歪头冲阿满笑了笑,手心里浮现出几缕如新柳般嫩绿的妖力来,递给阿满。
“还给你。”
妖力缓缓飞入阿满体内,得到妖力后,阿满不可思议地握握拳。他不但感觉自己的妖力回来了,甚至觉得身上还多了几分不属于自己的奇特力量。
“白天我为了给他们一个面子,便收走了你的妖力,现在物归其主。你自由了,阿满。”
少年望着面前的清玄,渐渐,一滴又一滴泪水从他伤痕累累的脸上滑落,然后肩头一耸一耸地哭了起来。
“谢谢你,谢谢你...呜呜呜,谢谢...”阿满扑在清玄怀里,泣不成声。
清玄不禁开始疑惑自从为什么到了人间之后大家都喜欢跟他道谢。
他只能尽量轻柔地拍拍少年的背安慰他,就像之前林知墨对他那样。清玄这才觉得他和林知墨一样是个嘴笨的人,比起动动嘴皮子功夫,二人都更喜欢实际行动。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能跟着你吗?”,阿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道,语气是那么卑微。
不知怎的,清玄在他眼里看到了另一个影子,一个同样瘦弱的少年,同样在无助的啼哭,同样的那般低声下气。
但他深知跟着自己是万万不可的,想了片刻,对少年说道,“那你去青丘可好?”
“青丘?”阿满揉揉红肿的眼睛。
“嗯,你到了,就去找少君清晏,跟他说是五公子让你来的。”
“少君啊,你和他认识?”
清玄点点头,“不只认识,他还是我二哥呢。”
阿满听到他这话,一下连哭都忘记了,眼睛睁得老大,“你是青丘狐君之子?!”
清玄点点头,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倒和阿满形成了对比。
“那你怎么在这种地方...我是说你们这样的狐仙不应该都是在九重天上做官的吗?跟着那个乡野大夫作甚?”
“诶等等,他也不是乡野大夫。”清玄正色道,“他可是悬壶救世的神医林知墨啊。”
阿满不敢得罪这位贵人,便不再多言。他虔诚地跪下地上给清玄磕了个响头,“公子若是有什么用的上阿满的,尽管叫阿满一声,我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说着,他抽出自己的一缕妖力,绕在清玄指上,这样一来二人就可随时进行交流。
阿满再给清玄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林知墨半夜醒酒后便翻来覆去睡不着,见隔壁清玄屋内似乎还透着点点白光,比月光还明亮几分,便以为他还没睡。
于是他起身穿好衣衫朝那屋轻轻叩门,“清玄,你还没睡吗?”
无人回应。
林知墨虽然心里觉得疑惑,但见无人应答也只能作罢,正准备走时,那门却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林知墨这才看见那发光的竟然是清玄腰间佩戴的那块白玉佩。这块玉佩他没见清玄离身过,不用说就知道是他极其宝贝的东西。
他想起清玄的话,这块玉是清玄的师尊留赠他的,而他师尊至今生死不明,林知墨便也能理解清玄虽然从不在他面前谈论感情,但他对他师尊的感情一定是极深极深的。
一阵夜风刮过,打断了林知墨的思考,门被风一下又关上了。
“林知墨?”清玄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清玄,你怎么在这?”
“我上厕所去了啊。倒是你呢,站在这里做什么,面壁思过?”
“我酒醒后便睡不着,见你屋里有光,还以为你也没睡呢。”林知墨挠挠头,冲清玄尴尬一笑。
“有光?”清玄正欲推门,才发现门是关上的,皱眉道,“呀,这可如何是好。”
“既是如此,那你就去我房间先歇着吧,明早再叫伙计来开门便是。”
清玄被林知墨领到他床上,“那你怎么办?”
林知墨坐在长椅上,“我不困,躺在这里凑合一晚就行。倒是你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清玄将脸埋在被单里,嗅嗅上面的气味,清亮的月光撒入他眼眸,为那片含着几分笑意的琥珀缀入点点星辰。
“林知墨啊,”清玄转过头来看着他,“我把那个阿满放走了。”
“噢。”
“妖力也还他了。”
“噢。”
“你这什么反应?”清玄故作奇怪,“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放他走?”
林知墨摇摇头。
“我相信你的决定都有意义。”
“可阿满可是毒死了人啊。”清玄坐起身,“你不是大夫吗?我以为你最痛恨的就该是那些杀人的人。”
“大夫只负责救人,清玄,如若我面前有一个恶贯满盈的奸人和一个忠义善良的好汉,你猜我会救谁?”
清玄抿着唇认真思考了很久,“我猜你都会救。”
林知墨笑了起来,“更准确来说,谁先来我就会救谁。”
“治病疗伤,其实更多时候是为了拯救自己,无论那人是好是恶,只要我尽我的努力去救他了,那于我而言也没有遗憾了。”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清玄向上抿起唇,道。
林知墨的眼睛在夜色下如同与夜空融在了一起,清玄发现它不只是一片无穷的黑暗,他的眼里和自己眼里盛着的是同一片星空。
林知墨散下一头墨黑的长发,垂下头的一瞬间令清玄恍惚了一秒。
“林知墨,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那人抬起头,令清玄找回现实。
“你说便是。”
“你能否随我去趟涂山,通过阿满的事情我才意识到这个地方现在有多荒谬,我想去劝说涂山国君,否则我担心涂山再这样下去会成为人间和天界两方的公敌。”
林知墨点点头,“随你去自然是可以,可是这里到涂山恐怕要走好几个月,我怕我的鞋走到都磨破了。”
“这有何难?去涂山我可以用法术传送。”
林知墨不说话,几缕头发遮住他半张脸,夜色下清玄看不清他还以为人已经睡着了。半晌,林知墨才开口,
“我觉得你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漠,但是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仙子,比庙里供奉的那些什么神仙啊强多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呢,你知道从小周围人有人这么说我。”清玄掰着指头算算道,“从小...有说我懦弱、冷血、不配当狐君之子的、不如我师兄的、妄为战神弟子的、天资愚钝的、花瓶的...还有的我都记不清了。”
“那我说你是善良的好仙,你能别难过了吗?”
“我哪里难过了。”清玄虽是这么说着,在脸上的落寞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来。就像久经风霜的寒梅,哪能轻易掩饰住寒风刻下的伤痕。“我其实不在乎。”
林知墨没戳穿他的话。
夜里突然落起雨来,白日里的燥热被蒸腾散发的干净,清玄嗅着雨里那份难得的清爽,昏昏睡了过去。
他梦到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只还未化形的小狐狸,这小狐狸浑身雪白,眉间点着颗红痣,在山河间自由奔跑。
可它跑着,一直有声音如同幽灵般缠绕在身后,那声音告诉它——
“你是全世界最没用的狐狸。”
直到有一天,小狐狸鼓起勇气反驳道那声音,“那我不做狐狸了便是,我去做人!”
可他后来发现做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老是藏不住的狐狸耳朵和尾巴让他被青丘的狐狸和人类所耻笑,有的孩子还会拿石头砸他。
“瞧啊,狐君家生出个小呆子!”
小狐狸只能躲在另一个穿着华贵的英俊少年后,捂着伤口偷偷抹眼泪。
那少年是他二哥,也是在拜战神为师之前唯一对他好的人。
狐君一家奔着女儿一连生了五个儿子,清玄偏偏是那最小的儿子。从小他就几乎被丢给二哥养,可二哥在大哥战死之后继承了少君的位置,哪里又有空去管小狐狸。不过他还是会尽量抽出时间去保护弟弟。
清玄在离开青丘的前一天,他的妹妹出生了,不过他没有去看妹妹。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年幼的他说不出那是什么。
他不爱吃饭,到了朱雀屿整日躲在楼阁里,饿急了才喝两口米粥。但他知道这里比青丘好多了,没有那么多声音议论自己,这里安静得吓人,是他自出生以来都未曾体验过的安静。
梦里的小清玄赤着脚朝楼阁外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正站在庭院里挥剑,剑光霍霍,惹得那树枫叶都战栗起来,那人挺拔如玉的身姿夺去了头顶月光的耀眼,让小狐狸的眼里只剩下那一人。
白色衣袂蹁跹,尽管长剑如芒般凶狠地斩破风浪,却挡不住那持剑男子温润如玉的气质。拿起剑,他便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天界战神,身上流着朱雀一族最后血脉的天帝亲封尊神。
当他收起剑,端着饭碗耐心地给小狐狸一口一口喂饭,又握住他颤抖的小手教他如何执剑时,他便是清玄唯一的师尊。
“来,出剑要这样,挥出气势来。”
那双丹凤眼里无穷的温柔融尽了小少年眼里的冰霜。
树上一片枫叶被剑气斩下,飘飘悠悠在空中几个旋儿,终不知被一股风带去哪里,在他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片枫叶落到一片金砖砌成的地上,被一只五指都带着流光溢彩的宝石戒指的手拾起,头戴华冠的男子眨眨眼睛,又松开手里的枫叶,冲一旁的下人们道,
“今年的枫叶可落的真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