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鹄”,瑶芳生气地说。
“对不起,师父”白鹄急忙认错并解释道:“大钟山没有徒儿护着,我怕孩子们再遭毒手。”
“你护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他们都这么大了,早该有自保之力了!”瑶芳不满道。
白鹄一脸颓丧道:“弟子无能,教导了这么多年,孩子们还是没能悟道。”
佀疏本不欲插话,白鹄在上界还是人间受罚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所谓,但白鹄的话让她疑惑,她问道:“白鹄,在大钟山湖水中嬉戏的是你族中子弟?”
白鹄警惕道:“是,上神有何指教?”他回过神来,着急道:“他们与我做的事无关,您不要牵连无辜。”
瑶芳也道:“镇水,你要做什么?你应该知道…”
话还没说完,佀疏传音入密,“我应该知道的我当然知道,但你作为师父该知道的就未必知道了。”
瑶芳白了脸色,有火发不得,说了一句似是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如果你是来讽刺我的,就不必说了。”
“可以,白鹄身上的秘密你自己慢慢探索吧。”佀疏破罐子破摔道,反正又不是自己徒弟,何必多此一举,问句话都被当做别有用心,还不如少管闲事,佀疏作势就要走。
听到这话,瑶芳不得不软了口气道:“等等,请说。”
这还差不多,佀疏背对瑶芳道:“进大钟山前,我见的那群天鹅羽毛细腻柔滑又有光泽,一直没悟道的会有这样的状态吗?瑶芳仙子想到什么就自己去查证吧。”佀疏只能告诉她这么多,毕竟她也是猜测。
什么?瑶芳立刻外放神识搜索大钟山。湖中、山洞、空中,只要是天鹅可能会在的地方,她都搜索了遍。一遍没有找到,她扩大到方圆十里再寻找也是一无所获,此处根本没有天鹅的踪迹。
或许是白鹄把他们藏起来了,她对白鹄道:“带我去看看小天鹅们。”
白鹄兴高采烈道:“好,师父见了他们一定会喜欢的。”边说边为瑶芳引路。
去路上,白鹄一直在说小天鹅的故事,例如:无妄和知在比赛捉鱼,无妄调皮劲上来藏在水里想吓知在,等了好久都不见知在找他,他快喘不上气就浮上来来偷偷换气,知在就故意从他身边游过做鬼脸道:“笨蛋无妄,你要输了,我都捉了四五条鱼了。”无妄又急又气游到岸边去看,结果一条鱼都没有。知在哈哈大笑道:“被骗了吧,活该,谁让你骗我。”无妄见状就向知在道歉,知在抚了抚不存在的胡子道:“知错能改,孺子可教。”两个笑闹了一阵,又捉起鱼来。
白鹄说起小天鹅的故事像滔滔的江水一直不绝,直到洞口前,白鹄才打住,道:“就是这里了。”
他又往里喊:“孩子们,快来见爹爹的师父。”接连喊了两遍,洞里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不好意思道:“师父见谅,太晚了,孩子们可能都睡了。”
原来是这里,瑶芳观察这个熟悉的地方,她两次搜寻都察觉不到生命的迹象,白鹄再喊无数遍也不会有小天鹅出现。她叫住要去叫醒小天鹅的白鹄,狠心道:“白鹄,绮梦地莲已经不在了,你该清醒了。”
“师父,你说什么?”白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兴奋,反应刚才的话,不自觉又问了一次。
瑶芳虽然不忍告诉他事实,但是他若不能从绮梦地莲引发的幻象中抽身,他的神志会被侵蚀直至痴傻,所以纵使痛苦,她也必须告诉他真相,“绮梦地莲给你编织了幻象,那些都是假的。”
白鹄有一种不真实感,“假…假的?怎么会是假的?我亲眼看着他们破壳,这么多年我照顾他们长大,不可能是假的。”他怀疑又期待地看着师父,希望师父突然忍不住笑意,下一句告诉他,她在开玩笑。
瑶芳一脸急切,毫无玩笑之意。她明白白鹄心情,如果绮梦地莲对他无害,她不会硬要告诉他真相,可现在绮梦地莲妖化,幻境被打破,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尽快和绮梦地莲给他植入的表象做切割,她道:“白鹄,跟我念: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清心诀,白鹄苦笑一声,居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给了他希望,又把他推入绝望,或许师父带他走时,他就应该留下,和亲人一起患难比现在遗恨无穷要无悔得多。就这样吧,挣不挣得脱绮梦地莲结局都一样,想起过往只会多加一分痛苦,就让他浑浑噩噩下去吧。
等了很久白鹄都没有张口,瑶芳仙子按耐不住脾气,大声呵斥道:“你在耍什么脾气,再不脱身你就要变痴傻了!你已经为亲人报仇了,不要再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了。”
“师父,你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白鹄万念俱灰,听不进去劝告,他的精神支柱已经崩塌,还给师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还不如死得好。
瑶芳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徒弟变得痴傻,但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想告诉他,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又觉得他连当前都过不去,又怎么会考虑以后呢?
正陷入两难的时候,佀疏秘密道:“瑶芳仙子,白鹄还有流落到外地的亲人,如果能找到他们,一定能激起他的求生之志。”
天无绝人之路,瑶芳道:“多谢!”
对白鹄恳切道:“你不管流落到外地的族人了吗?他们正在受苦,等你救他们出来,等挣脱绮梦地莲,师父帮你找他们。”
白鹄脸色灰败没有任何动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幻境中他遗忘岁月流逝,不知今夕是何年,现在得知真相,细细算来,已经有四五十年了。
“他们或许已经去世,万一他们有后代呢?你身为长辈也不管吗?”
这根引子一下,白鹄终于不像活死人模样,他的手微抖思考这件事,虽然师父说的希望渺茫,但万一天鹅族还有后代,饱受欺凌,他任由他们挣扎沉浮不去救护,岂不是他的罪又多一重?
瑶芳看出他的动摇,又加了一把火:“你的有情有义只是针对幻象吗?假的你都无怨无悔的照顾这么多年,真的你反倒要退缩了?你疯癫了,没有痛苦了,你地底下的亲人会心安吗?你不能—”
“对,我不能这么自私。”白鹄祈求道:“师父,帮帮我。”
瑶芳长舒一口气,这钻牛角尖的徒弟总算回心转意了,还不算晚,她道:“聚气凝神,跟我念: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白鹄静下心来跟着重复,短短十几字白鹄越说越艰难,最后四字间隔很久才说出口。
“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越往下念白鹄就越痛苦,他的魂魄忽明忽暗,脑中深藏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想要个痛快,于是飞快念出“毒龙遁形”四字,此时脑袋好像要爆炸一样。
“破”
“破”,这个字像一根火苗一般,炸开了白鹄的回忆。
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白鹄癫狂地大笑,有多少苦楚就笑得多大声,明明心中早有准备,但过去走马灯一般重现,他心中悲伤的情绪如海啸袭来。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他的笑声转成震天的哭声,看到满地血泊时他来不及哭,追查凶手时他没有时间哭,抚育小天鹅时他不能哭,只有现在,他才能大哭一场。
白鹄涕泗横流,瑶芳却放心了不少,他能发泄出自己情绪,过去的疮疤才能好。她抚抱着白鹄,轻声哄道:“师父还在,师父还在。”
白鹄回抱住最亲近的师父,号啕大哭,好久声音才放低,瑶芳给他擦干净眼泪道:“你下界都经历了什么?”
“好”,重提往事,白鹄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张口。
“当初我修炼小成,征得您同意后回家探亲,到家时,我只看到大钟山满山风雨,族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能向师父借绮梦地莲,它不仅能编织美梦,还能在梦境中重现过去之事,有了它,我就能找到凶手。”
瑶芳记得此事,白鹄借绮梦地莲时说有族人逃脱了魔爪,只是被吓傻了,只有借用绮梦地莲,他才能知道凶手是谁。那时她想帮白鹄找凶手,白鹄死活不愿自己插手,她才作罢。
提到这儿白鹄不禁有些心虚,迫不得已骗了师父,他解释道:“我那时拿定主意要为亲人报仇,如果有一天被抓,我自己一人承担所有责任,不想连累师父。”
难怪,瑶芳又欣慰又无奈,点他的头道:“当初收了你们做弟子,自然为你们遮风挡雨,什么连累不连累,师父是怕事的人吗?”
“徒儿知错。”
都那么久的事了,瑶芳哪里还能再跟他计较这个,于是道:“接着往下说。”
“拿到绮梦地莲后,我又面临一桩难题,神花只对活物有用,大钟山只有一地尸体,没办法,我就只能以身为桥给绮梦地莲强渡被害族人的尸身,幸好赌成功了,在梦中我看到了凶手,但也付出了代价,从此身体不得自由,与神花相连也与它同命。”
瑶芳一阵阵心疼,嘴上却不饶人,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真有本事,查个案把自己都陷了进去!真不应该借你绮梦地莲。”
瑶芳动怒,白鹄不敢再往下说,直到瑶芳问,你怎么找到那波人的,他才继续说下去。
“每到夜晚,我都魂魄离体去京邑找人。我附在人身上,画了画像到处询问,有一次碰见有人婚礼见他们抬着天鹅,我问路人,他们跟我说结婚的新风俗,我猜测天鹅族罹难肯定与此有关,于是我就去坊市谎称成亲购置聘礼。那些小商贩见我衣着富贵,争先恐后向我推销,其中就有一个贩卖天鹅的,我跟他去挑选,对他说品相不满意,要求他们送新的过来,他们和猎人联系,来了几波人我才看到有一个脸熟的,我买下他手里只天鹅,佯装离开,等他出门,跟踪找到了其余几人。”
瑶芳浮现一个疑问:“没道理凶手找到了,你的族人找不到,他们呢?”
提到这白鹄就恨得牙痒痒:“那伙人到处捕猎,到手就混同在一起转卖,一部分被送到其他地方,一部分被人上门求购走了,还有一部分送到京中坊市,除了那些固定和他们接触的商贩,他们也不知道我族人的去处。我只能先去那些商铺打听,他们说几家朱门大户来买过,我去找时,那几家的门神一眼就识破我的本身,我魂魄法力有限,打不过他们,进不了他们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