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许

    他的剑果然停顿了一瞬。

    百里蒦豁然松了口气。

    眨眼间,剑尖猛然加速没入他胸膛,百里蒦闷哼一声,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阖上了眼。

    “公主的消息,我自己会找。”

    在他从百里蒦口中听到公主的那个瞬间,他当真犹豫了,可下一息,他便想起战时,自己频频被百里子佑以别允要挟钳制。好在剑比心快。反贼必须死,公主,他也自会去寻。

    他拎着百里蒦的人头,号令道:“反贼已亡于我剑下,你们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那些人立时放下武器,他们明白,一切已成定局。有那不愿意接受这结局的,自刎颈,随主子去。

    太阳若隐若现,林中光线时明时暗。

    咳咳!角落的血人咳嗽了两声,继而从口中喷出一大团血。

    “初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侠士。因为,你这身气度,生来,就像会武的。”她出声,众人惊觉这血人竟是名女子。不过,不知道她为何自言自语。

    马上,他们就明白了,她不是在自言自语,因他们看见傅莽走了过去。

    “你不是跟在阿允身边吗?阿允呢?她人呢?”他语气很是焦急。他认出这人是上官玄弋,虽不知她为何跟在别允身边,但见她这般情形,他很难不担心别允的境况。

    上官玄弋遥遥朝里指了个方向,就失去了意识。

    傅莽急急要去,回身吩咐下属,将人带回去,便孤身闯进林中。

    下属们面面相觑,觉得让他一人入内不妥,但又不敢违逆。加之太阳彻底隐入云层,林中越发昏暗,竟不知何时飘起雾。他们略一考虑,还是赶紧带着人回去了。

    雾起,眼前开始模糊,很快,周围白茫茫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用剑做杖,边探边走。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那软软的脚感提醒他不对劲。他回身,先是拿剑柄试探,没有动静。而后他快速蹲下身,看见一身与自己所着同色的铁甲。

    他噌得一下起身,对着白茫茫一片茫然四顾,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

    “阿允!”阿允,你在哪儿?

    他开始疯狂地拨周围的杂草,边找,边喊她的名字。他好怕,好怕下一个绊到的就是她。又怕自己找不到她。

    他怕剑柄不小心打到她,索性把剑收回腰间,手脚并用地匍匐着找。

    然后,他在不远处找到了第二具,不是阿允。

    很快,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都不是,都不是!

    他一边庆幸,一边后悔。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多留百里反贼一刻,后悔自己又一次弄丢了她。

    他再也承受不住,彻底失去方向,没有任何章法,在不辨方向的林子里乱冲乱撞。他疯了,疯了似的找她。他顾不得被荆棘划得满手鲜血,顾不得自己越走越远,就那样往林子深处去了。

    他的眼睛血红,像一只患了失心疯的兽。

    后来,不知寻了多久,雾渐渐散去,周围的一切慢慢显现时,他已经力竭。他看见自己身下长了一丛果子,小小的,鲜红色,上面还有细密的绒毛,好可爱。

    新婚那夜,他挑起她的盖头,红烛下,她的脸,也是这般,娇俏可爱。他伸手去够那个果子,忽然,从叶子下面跳出条茱萸色的小蛇,窜出来对着他手掌就是一口。

    呵!好锋利的牙。

    一阵剧痛从手掌蔓延开来,他一个激灵,脑中恢复片刻清明。他又起身,继续往里寻去。

    好伶牙俐齿的小蛇。他想着。这一点,倒有些像她!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别允根本不在林子里,而是躲进了林外东边的一处破庙。

    百里蒦有心以别允做饵,拉傅莽同归于尽,于是一路追踪她们出了城。别允就这么被破进了这个林子。

    后来一路损兵折将,她腹中又阵阵发紧,频频感觉下坠,她心知不好,情急之下,要疾风带着她从旁边偷偷原路返回。

    她想,百里蒦一时半会儿应该察觉不出来她们换了路线,她又争取到了一点生机。

    傅莽赶到的时候,将将是百里蒦发觉自己上当受骗,带着人往回找别允。

    那时,她们的孩子刚刚降生。就在离他不远的这座小破庙里。

    别允感受不到身下汩汩而流的液体,她只是听到了马蹄声,她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她很着急,急着让她们把孩子送走,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疾风,你护送紫苑带着孩子先走。快,等他们到了就来不及了!”她心里特别害怕,她想着,肯定是百里蒦发现她逃了。

    紫苑抱着孩子眼泪流个不停,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行,不行,要走一起走。”

    “紫苑,听话!你把孩子安安稳稳送回去,然后再带人来接我,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紫苑还是摇头,“那让疾风送孩子回去,我在这儿陪着你。”

    疾风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答应过主子,要护送公主回云梦。可谁知道公主半路生了个孩子?孩子肯定不能不管,但如果再带上公主,遇上敌袭,他必然没有招架之力。

    届时?

    “不行,听我的,快走,趁孩子还没哭”,她抓着紫苑的手,泪珠一滴一滴,接连不断,“紫苑,一定要亲手把孩子交到她父亲手上”。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她母亲当年将她留在别府之举。对孩子来说,除了亲生父亲,再没有其他值得信任的人。

    忽而,她又想起另外一人。

    “若世子不在,就去找清和公主。”

    清和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二人经历过一些不愉快,但清和骨子里就是个好孩子!如果是清和的话,她也能安心。

    紫苑还要犹豫,她着急,语气急促道:“快呀,快走!就当我求求你!”

    紫苑的泪一刻也没停过,她抱着孩子出门,一步两回头。

    别允狠心闭上眼睛,再不看她。直到确认她们走远,直到再听不见任何脚步声。

    身上开始发冷,她手撑着地面想靠墙坐起来,却摸到一地的血。她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是失了知觉,连下身一直在流血都不知道。

    她有些想哭。可眼泪本就一直流着。

    鼻子越来越酸,眼眶越来越热,她闷着头嚎啕大哭起来,使劲哭,用力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酸楚宣泄一二。

    哭一会儿,她没劲继续了,不得不安静下来。

    可一旦安静下来,那股悲伤又一次浸满心口,就像有人在拿刀子,一刀,一刀,剜她的心。她又一次忍不住痛哭起来。

    天,黑了,月光斜斜洒进破庙,铺满她血迹斑驳的衣裙。

    她仰头,可是,看不见月亮。

    她低头,摊开手掌,轻柔地抚着掌中的月光。

    她想起她们初见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好像第一次在望江楼宴饮上,杯中盛着的那杯桂酒。千金一杯,清浅,却足以让人回味无穷。她记得,那天回去路上,清和给她喂了一块桂花糕,说是傅莽特意让人送来的,香醇粉绵,用来中和酒味刚刚好。

    后来飞鸿将酿酒的方子给了她,不过她还不知道如何做出那样甜淡合宜的花糕。万春园的厨子做过许多回,要么不够香,要么味儿太浓。

    若是说起做花糕,还是用枝头上现采的桂花,口感最佳。

    只是,她怕是,等不到这一季花开了。

    要是,能活着,就好了。

    要是,能陪孩子长大,就好了。

    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傅莽,傅云升,我这短短一生,遇见过你,真好。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多陪陪我们的孩子,不要让她孤孤单单地,一个人长大。也许,你还会,再娶一位妻子,那,你会忘了我吗?

    不要忘记我,傅云升,永远,不要忘记我!

    哇呜,哇呜,哇呜!是错觉吗,她怎么好像,听到了婴孩啼哭的声音。

    这场荒唐的反叛,最终以百里家最后一人,车骑将军,于夏至上交兵权,并交代出幕后主使彭城王为终结。

    皇帝王复广布诏令,彭城王狼子野心,夺其爵位,但感念叔侄情分,留其一命,贬为平民。百里一族起兵造反,罪无可赦,灭其九族。

    另,别家二子,别澄,潜入敌营,及时取回反贼兵防及粮草舆图,功不可没,封虎贲校尉。

    并,大赦天下,免赋税一年,以休养生息,还世清平!

    至此,举世欢庆!

    只是偶有人问起,怎么许久不见长公主府那位,和她的驸马,傅世子?

    旁人便回,你不知道呀,听说,这两位啊,游山玩水去了。

    于是,又惹人好一番艳羡。游山玩水啊,真好!

    一年后,又逢处暑,安平城繁荣更甚往昔。长街上,一辆又一辆,或古朴,或奢华的马车,皆指向同一处方向。

    路边有妇人掩面问:“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些大人物竟都出动了?”

    旁边的贩夫与她说道:“您不知道?今儿,是清和公主小女儿的周岁宴。看着没,这条街直往前走,就是清和公主的府邸。”

    贩夫说着,还腾出一只手,给妇人顺道指了个方向。

    听他这般说,妇人惊异道:“我记得,清和公主好像还未指婚,这又是何时?”生了个孩子。

    另一位娘子则见怪不怪,接道:“这位夫人是外地来的吧,这公主生子之事去岁就传遍安平了。”

    妇人有些腼腆,解释道:“我也是安平人,只是,素日不常出门。”

    “这不管男人女人,还是有权有势的好啊!”一过路人道。

    那娘子反驳道:“听您这语气,像是对清和公主有什么意见?”

    那人道:“不敢不敢,我哪能有意见,我就是一小老百姓。”

    说是这么说,实则,自去岁传出公主未婚生子一事后,不论民间或朝廷,到处都是对公主不满的声音。

    若非她有大义灭亲的功勋加身,朝中那帮臣子的奏折,早该堆满皇帝书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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