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

    “让他说。”沐海拿镇纸用力敲敲桌子,“可依在世时,早早离开我们去了阿涛那里。我这个亲生父亲对她疏于关心,更别说保护了。她年纪轻轻离世,就是对我和阿萍最大的惩罚。”

    他语带哽咽,抹了抹眼,面上是一派怀念哀恸之色。

    “能从你们口中多听听可依的事,也算是一种祭奠了。”

    那架势,哪怕沐氏下一秒就要宣布破产,他也得听完女儿换牙选校服的琐事。

    但显然,沐波没那个耐性跟他追忆早逝侄女的晦暗年华,只直奔主题,致力于揭露某些自己认定的黑暗事实。

    “我记得小源会说话以后,动手能力也渐渐展现出来,可以说是能文能武。那时候可依为了保护活泼好动的弟弟,身上经常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姐弟俩感情真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是,是啊。我跟你二嫂工作忙,时常顾不上他俩。多亏可依聪明懂事,把弟弟照顾得妥妥当当。”

    沐涛没料到一向胆小笨拙的三弟会突然灵光,意图挑拨是非。且他还拦不住大哥,只能勉强笑着应对:“那时候可依就展示出优秀的管理能力了,从管家到家政,无不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说着叹了口气:“要么说大人还是粗心,没有充分考虑到两个孩子好动又不懂得自我保护的情况,没把那些坚硬锐利的边边角角包裹起来,经常让孩子们磕碰到。”

    “哎呀,还真是。可依这姐姐做得是真到位,聪明得替弟弟避开了所有风险,所有的伤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懂事得没告诉大哥大嫂半点伤情,生怕两家产生误会。”

    气氛凝滞了数秒。

    沐涛的脸红红白白,连假笑似乎都挤不出来了。

    在他和沐波你来我往时,沐海一直没开口,就像一个路人,神色淡漠,事不关己。

    直到这会儿两人安静下来,他才笑了一声,打破沉闷的气氛。“我就说嘛,我这个亲生父亲失职,别说亲自抚养可依长大的二弟了,就连三弟这个叔叔,都比我了解可依得多。”

    他站在绿植架边,扬手,“不小心”将青瓷花盆刮落,砰的一声巨响,连盆带土碎成渣。

    沐波心头一震,后知后觉,他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刚才激愤之下,说得更多。

    他嘴上自称蠢笨,缺乏经商头脑,实际上多受两位兄长防备打压。

    他心中有气,又有闲暇时间,便刻意多关注了两人的私人生活。

    没想到,真查到些东西。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自认不是个好东西,歪门邪道没少走,但至少没有害得别人家破人亡。

    不像大哥和二哥,互相利用、彼此防备、暗中使坏。

    与他俩那些骇人行为相比,自己的小打小闹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酒。

    并且从两人的反应来看,大哥一贯精明强势,未必不知晓二哥的行径。

    而大哥对可依是吃苦受罪还是吃香喝辣显然并不在意。

    与其说二哥瞒着他什么,不如说他刻意忽略、纵容了什么,甚至跟二哥就某些事项达成了一致。

    而那些内情,俨然是不能为人所知的。

    沐波握紧拳头,指甲掐得手心疼。

    当年他对可依的车祸就有所怀疑,仔细探查却没得到更多讯息,他就越发怀疑。

    眼前看来……

    对上沐海平静中翻出杀意的眼神,冷汗无声地涌出。

    祸从口出,大哥已经怀疑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而且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至于是解决兄弟间的矛盾,还是解决他,那就要看二哥如何反应了。

    “三弟,来,接着说说,你还知道可依哪些事。二弟也来,你知道的应该更多。”

    沐海坐到茶山旁,悠闲地开始泡茶,似乎打算与近十年未见的兄弟促膝长谈。

    沐波慢吞吞地走过去,视线在两位兄长之间逡巡。

    仿佛是在选择,该对大哥诚实,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还是要守护二哥的秘密,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

    “其他的事嘛……”

    他端起沐海斟好的茶嘬了一口,眼珠子转动,组织着语言。

    “其他的三弟可就没我记得清楚了,毕竟可依喊着我爸爸。”

    比起他,沐涛可以说是二倍速行动了,小跑着过来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被滚烫的茶水激得挤眉弄眼,眼眶顺势一红,老泪瞬间纵横。

    “刚才三弟说的,我不是记不清了。我就是记得太清楚,在可依刚离开的那段日子,才痛苦得几乎活不下去。我连续吃了半年的安眠药,每晚才能勉强睡两三个小时……”

    “当然,谁苦都没有大哥苦,可依可是他宝贝了十九年的亲生女儿!可依去世后的情景,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当时她死状极惨,近乎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当的一声,沐海手中的茶盏跌落。

    他淡漠的表情撕裂,痛苦地皱起五官,眼角滴下水珠,沙哑着嗓音开口:“我当时大受打击,太脆弱了,不忍心见可依死无全尸,让人以最快的速度替她整理完,就送她入土为安了。那辆车,我怕她妈妈睹物思人,也安排人彻底处理了。等我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亲手毁灭了能够将害死我女儿的凶手绳之以法的证据。”

    演,接着演。

    沐波平静无波地垂眼喝茶。

    要不是俩人形兄长默契地偷偷蘸了茶水抹眼,他都要跟着一起哭了。

    “我实在太蠢了!我对不起可依!我时常责骂三弟胆小,但实际上,我才是最软弱无能的那一个!她一出事,我就躲避到遥远的海外去,这么多年也不敢回来看她一眼。可依叫了我一辈子‘大伯’,是我活该!她生前我把她送给别人,她死后我没本事替她报仇,我不配她的一声‘爸爸’……”

    “大哥,你不要这么说。”

    沐涛也感同身受般,涕泪交加,难过得快要崩溃。

    他用力放下茶盏,去抽纸巾给沐海擦脸。

    热烫的茶水溅到沐波手臂上,他立刻无声骂起了娘,冷眼看着抱头痛哭的俩装货,发誓一定要找机会狠狠抽他们一顿。

    但从两人互相粉饰太平的虚伪操作来看,他要尽快作出一个更重要的、事关他安全的决定。

    沐波攥紧手机,打算回去后就跟近两个月时不时给他发邮件透露沐氏秘辛的神秘人联系。

    他转转眼珠,努力回想这辈子最伤心的事,还真挤出两滴泪。

    “大哥,二哥~~”

    他才要开始表演,外间的门就被推开。

    两名身着警服的男人阔步走到三人面前,出示工作证与文书。“沐涛先生,我们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刑警,目前有一起涉及沐氏总部与你代管的几个分公司的偷税漏税案件,已被我局立案侦查。现在请你到我局配合调查。”

    “警,警察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二哥虽然是集团执行董事,但他不是法定代表人,平时又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他肯定不会搞违法犯罪那一套的。”沐波惊慌失措地苍蝇搓手。

    刑警看了他一眼,对上沐涛:“沐涛先生,请吧。”

    沐涛脸上还残留着水迹,配上呆怔的表情,很符合眼前的晦暗情境。

    他仔细地看完传唤证,目露疑惑,却也多了几分镇定。“警官,这上面写得不够规范啊!谁,犯了什么罪,都得写清楚呀!另外,税务的事,不应该先让税务局查查吗?还有,就算调查,也应该是分局查吧?”

    “我们依法照章执行公务,绝无违法违规情形。请沐先生配合!”刑警把传唤令抖得哗哗作响,一脸铁面无私。

    沐涛脸色也铁青下来,“只是传唤,我现在有不便,没办法配合你们工作,也不违法吧?要不然--”

    “阿涛!”

    沐海厉声喝止他,神色如一个严父。

    视线转向警察,又和缓了。“抱歉警官们,我二弟因为毒海鲜谣言深受领导和市民误会,又深怀歉意,为此事焦灼。他当下思绪混乱,一时口不择言,请诸位见谅。”

    “呵,那么严肃干什么?只是请二沐董去帮个忙,没准还能立个功。”

    另一名刑警忽地轻笑出声,由制服带来的威压感瞬间消散许多。

    他年纪很轻,相貌十分出众,一双狐狸眼狡黠中含着股风流意味。

    身形高挺,站得却不像其他警察那么笔直,些许慵懒却不松垮,贵气隐约。

    如果没有穿着警服,活脱脱一名颇具亲和力的富贵公子哥。

    “二沐董如此懂法,想必不会知法犯法。”

    他眼皮轻抬,露出微微的下三白,那股与年龄不符、也绝非职业所带来的压迫感又如阴云般笼罩下来。

    别说沐涛和沐波,就连沐海都心头一震、头皮发麻。

    这种感觉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上一次还是在八年前,许骁上门感谢可依对他的救命之恩那次。

    那时他跟眼前这位警官差不多年纪,态度谦逊,语气温和,面带笑容。

    饶是如此,沐海也如坐针毡,肉眼可见的紧绷,说话甚至结巴发颤。

    所以可依车祸过世后,他都没敢见许骁,便打着远离伤心地的旗号,飞速远渡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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