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侵袭,沐海在瞧见警官们进门时就酝酿好的场面话竟然难以发挥自如。
但也不想失了山海头部老牌企业实际控制人的面子,便扯起一抹从容的笑:“阿涛当然不会做违法的事,不然就算国家不追究,我都饶不了他。不过现在夜深了,他去局里有些不便。不如就在这里询问吧?呃,沈警官,关警官。”
刚才出示工作证时,沐海记住了他们的基本信息。
“一般案件可以依被传唤人申请,在他的办公场所进行问话。不过,上面特意提出保密要求,我们必须执行。”关警官板着脸,将法不容情贯彻到底。
沐海脸上的笑也撑不住了。
不是因为对方不给自己面子,而是他的话暗示的情况,比自己预估得要严重得多。
沈警官不赞同地啧了声,“说好的保密,怎么又泄密了?”
看向沐海,笑意更盛。仿佛后者的那点假笑全转移到了他脸上。“大沐董作证,泄密的可不是我。到时候追责,还请替我说句话。”
沐海脸上的肉机械地抖了抖,“沈警官说笑了。既然领导如此重视,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不过我有点疑惑,现在各部门不是在重点调查毒海鲜谣言吗?又挤出时间查税,人民公仆未免过于辛苦。”
“大沐董,这是在探听机密吗?”
沈警官毫无预兆地收起笑意,原本浅淡的上位者气息便顺着稍显凛冽的视线倾泻而出,瀑布般重重地砸在沐海头顶,令他不觉僵硬发昏。
不等他缓过劲儿,那双狐狸眼又弯成上弦月。“我又焦虑了,哪儿那么容易泄密?回头也免不了请大沐董到局里喝个茶,晚不过天亮。到时你的疑惑自然可解。”
“警察同志,这就没必要了吧?我大哥他才从国外回来,时差都没来得及倒呢。他怎么会知道我二哥做的混账事……”
在沈警官和沐海冷飕飕的目光里,沐波渐渐嗫嚅。
他是有私心,巴不得大哥二哥翻车,自己就可以掌控整个沐氏。
但他要的是欣欣向荣的沐氏,不是眼前陷入动荡、前途未卜的这个。
至少在沐氏的危机解除前,两位兄长不能同时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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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涛老老实实地跟着警察走了。
剩下的沐波犹如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垂着头发呆。
他如果此刻抬头,就会发现,大哥比他还反应强烈,像一只惊恐的鹌鹑,努力掩饰自己的无措。
毕寒疾步走近,“老板,您别担心,我会安排人去处理,二老板很快就会回来。”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炸在他脸上。
沐海痛心又失望地看着他,“小寒,你是跟着我长起来的,还不够了解我吗?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违法乱纪、作奸犯科的人了!我在澳洲专心慈善事业,就是想尽最大能力去帮助那些受害的可怜人。别说阿涛只是正常协助调查,我不应该干涉;即使他确实做了违法的事,我也不会包庇纵容!”
“对不起,义父,我错了。”
毕寒面无表情,眼中泛出愧色。
似乎习惯了沐海这样的打是亲,对他怀着真爱。
沐波皱着眉,觉得自己对大哥所知越发有限。
沐海叹了口气,拍拍毕寒的肩。“小寒,你别怪我严格。虽然我们不是亲生父子,但亲缘深厚。依依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女孩子,经商头脑也比不上你,我对你,总归是寄予厚望的。”
“明白。义父放心,我会按照您的吩咐,用心帮二小姐打理您名下的产业。”
毕寒言辞与表情一样严谨,让人挑不出错。
从这一点来看,他确实比依依适合商场。
沐波默默点评。
沐海不满毕寒这般疏离严肃,“欸~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父亲是什么意思?把所有的资产都交给这个野种?连同我那份一起?正好,我最近要演一个乞丐的角色,感谢父亲,我可以本色演出了。”
沐依依推门而入,面带讽刺,目露怒意,高跟鞋跺得木地板乒乓作响。
完全没了几个小时前被沐海训得梨花带雨、头都抬不起来的畏缩模样。
“怎么说话的?毕寒是你哥哥,你出言不逊,教养呢?”沐海厉声斥责:“自己本领不够,就要认清现实。这么多年,你给我添的乱还不够多吗?如果不是你哥哥处置得当,你还能无忧无虑、大手大脚地做你的大小姐、当红女明星?!”
他越骂越上头,手指直戳沐依依额头。“要不是你爱慕虚荣,天天只想着跟别的女人争宠,那么高调地炫耀,沐氏现在能这么被动吗?!”
“我是不是才命令你闭门思过?你闯出来的祸,要我来收拾。你还不交乖,就这会儿时间都呆不住,又来找茬!”
沐波无声围观大哥教育不成器的女儿,面上波澜不惊,心中惊涛骇浪。
大哥大概是觉得依依心思浅薄,又确实欠教训,恼她总是无脑惹事,恨她不是男儿,加上眼前的困局与大家长观念作祟,指责起她来就没完没了了。
但依依小时候就不好相与,脑仁儿不大,脾气不小。三个孩子就属她霸道。
刚才他没说透,可依在二哥家处境艰难,依依做出了很大贡献。
上学后也是一校霸,欺负同学甚至老师的事没少干。
可依去世后,更是被那位手眼通天的许少爱屋及乌,宠得无法无天。
这会儿能忍得下大哥的粗暴斥责,倒是沉得住--
“差不多得了,爸爸。”沐依依抬脚踢倒地灯,忍不住了:“你在外人面前装一装也就算了,现在都是自家人,你别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
“姐姐前脚刚死,尸骨未寒呢,你和妈妈后脚就出了国,抛弃了我。”她双眼含泪,委屈怨愤。
怎么又絮叨起车轱辘话来了?
沐波暗暗打了个呵欠,准备做和事佬。“哎呀,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三叔你除了吃和睡还知道什么?!你容易,二叔容易,我才不容易!”
沐依依仿佛因为被骂得太过,又没休息好,情绪已经不稳定,隐隐有发疯的趋势。
不买他的账,转头用力拍落大哥的手,自己反手指过去。“他最容易。卖一个女儿不够,还要卖第二个!第一件货品不满意,就直接毁了,接着出第二件!”
什么意思?
沐波对于家族秘辛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几乎立刻就察觉出她话里的巨大信息量。
只是这丫头脑子虽然不太好,但还有一点,没完全失去理智。
话说得委婉,给大哥留有余地,也没堵死她自己的路。
“哎哎,说什么胡话呢?知道你为公司的危机着急,但也不能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呐!你爸多疼你姐妹俩,你心里没数吗?你姐姐车祸那时--”
“那时爸爸着急逃离,确实是因为害怕。但究竟是害怕再也见不到面目全非的姐姐,心生悲痛;还是害怕看到面目全非的姐姐,会心虚慌乱?!”
沐依依再次接过沐波话头,情绪饱满,表情到位。
这下沐波完全确定,不仅是他们三兄弟之间,连眼前的父女之间,甚至大哥大嫂夫妻之间,都互相藏着掖着。
还不是简单的小算盘,而是一见光就死伤成片的剧毒龃龉。
比晚宴上的毒海鲜还毒。
窥破惊天秘密,沐波毫无可能被灭口的惊恐,全是掌握更多主动权的得意。
他故作担忧,心里已经悠闲地品评起了沐依依。
这会儿演技多好,怎么一到镜头里,就成死人了呢?
“你姐姐去世这么久了,你还在斤斤计较、耿耿于怀!有这股跟死人赌气的犟劲儿,你把它用在许少身上,咱们家还能被欺负成这样?!”
沐海狠狠抽了口烟,摔在地上。“行啊,都觉得这个家要散了是吧?都不演了,打算撕破脸了?来吧,敞开了说,畅所欲言!依依你接着说,我为什么会因可依的死心虚!”
沐依依眨了眨眼,神色迷茫,仿佛刚才鬼上身了。
“怎么不心虚呢?姐姐自小离家,你本来就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最后还没保护好她,也没救回她。要不是我努力替她守着许哥哥,现在哪儿还有我们沐氏!”
“许哥哥说,他身份敏感,不方便明目张胆地帮我们,只能在幕后低调操作。这次沐氏算是跌了个大跟斗,需要花大价钱善后。许哥哥已经拨出了专项资金,全力支持我们公关。”
她说着,表情逐渐骄矜起来。“您那义女又陪吃又陪住的,许哥哥不但一个子儿没给,半夜还把她赶出来了。她再像姐姐,也比不过我这个亲妹妹在许哥哥心中的份量。”
“谁说她像可依了?她明明像千--”
“千辛万苦生下你们的母亲。”
沐海垂眼掩住闪烁的目光,自然地收起疾言厉色:“这倒是个好消息。阿骁一向重义,你也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
沐依依虽然不打算这时候跟他撕破脸了,但还是忍不住嗤笑:“尽力而为罢了,我也就这点本事了。如果您像二叔那样被带走,我也没能耐捞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