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请出示公凭。”

    马车停了下来,应是到了城门口。

    “车中是什么人?还请配合检查。”

    “家中女眷,一同回儋州老家探亲。”是齐彻的声音。“家姊近几日得了风寒,吹不得风,还请这位大哥……通融一番。”

    “走吧走吧。”

    想必是折了点银钱在这儿的。

    马车又向前行了一段,我正犹豫着,想撩起帘子瞧一瞧。

    “娘子,我们已经出城了。”齐彻道。

    我这才将帘子撩开,向马车外望去。

    终于。盼了这么些年,我总算是出了这华京城,总算可以触碰到生活新的模样。我探出头望向车头,却不见陆翌的身影。

    “娘子你别找了,他要等卫将军,不跟我们一起出城。”阑儿一边吃着酥饼一边说,“他会在渭州跟我们汇合的。”

    “为什么是渭州?”

    “渭州是我朝南北陆路水道的咽喉之地,从渭州出发,向东西南北,都方便。卫将军他们也会在那儿歇脚。”齐彻在车头说道。

    ————

    雨渐渐停了,天也慢慢亮了起来。

    阑儿和我讲了一路她这些年的见闻,听着很有意思。

    而我心里总在想着,今后该去向何处。也许我会在渭州先找个营生,小住一段,然后去到别的地方,看看不同的山水。

    可我该如何还他这个人情?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条林间小道上停了下来。齐彻说让我们稍作等待。不出一会,便响起一阵紧凑的马蹄声。我与阑儿下了马车,便见陆翌驾马而来。

    他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从怀中拿出一卷纸递给我。

    打开一看,是我的身契。

    “多谢。”

    他帮了我这么多,我该以何相报呢?我似乎没有可以帮他的地方。除了一句道谢,我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将来打算如何?”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我说,四处走走。

    从五年前,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确定,披风上的白色玉兰到底是哪种含义,但我清楚,我与他,皆不可能为他人而舍去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陆将军,我如今无以报答,待日后若还能相见,定将补上。”

    “我们这些人,很难保证有多少‘日后’,娘子不必……”

    “那就辛苦将军坚持坚持,待我还清今日这份情。”

    他们把战死沙场或老死军营看作是最好的归宿,我只希望,他能畅快得久一些,只希望,今生还能以新的模样和他再见一次。

    他沉默良久,只笑着对我说:“好。”

    ————

    后来的一年多里,我的确走了不少地方,看了许多风景。然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陆翌和阑儿皆长久地走在自己的路上,而在卸掉身上的疲惫后,我的行走,似乎有些漫无目的。我原以为我会喜欢这样的漫无目的、无所拘束,但好像并非如此。我想要做些什么,但又不知具体要做什么。

    直到那年冬,我在去往墨州的路上,遇见了阑儿。

    墨州在凉州的西南方向,虽算不上富硕,但百姓不愁衣食。

    我是在一群流民之中看见的她,她仍背着那个药箱,正搀扶着一位老妇人行路。

    我跟了上去,扶住那位妇人的另一只手,“阑儿,这是怎么回事?”

    “娘子?”她脸上沾了一些灰和沙,见到我甚至惊讶,“凉州那边闹荒灾,乱了许久了,这些流民都是从凉州来的。”

    我遂跟着一块儿进了城。

    知州府划出了一些地方安置流民,我在寺庙里给阑儿打了一阵子下手。

    一日我见一小姑娘袖子上破了很大一个洞,便想着拿针线为她缝补一下。这些年我做过不少针织活,也算是熟练工了。当我摸到她的衣袖时,才发现她穿得如此单薄。

    我问她,爹娘呢,她不说话,只摇头。

    成衣价钱大,我就在城内寻了个铺子,买了几块布,给她做了件厚衣裳。

    那阵过后,我决定和阑儿一块儿,她治病救人,我,能帮上什么便帮什么。

    我还是四处走走停停,但心里定下来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年头。如今已走在路上的,已不只有我与阑儿两人。我们在霖州与延洲认识了陈五儿和阿妙。一行四人,热闹了许多。

    ————

    我一直没有陆翌的消息。在百姓们口口相传的边关故事之中,也从未听过他的姓与名。

    直到那年,边关战事又起,我们去了凉州。

    然时候晚了,我们便在城外的一处草房里安置,打算明日进城。我们在屋里生起火来取暖,我搓着手,不禁想到了他。凉州与夏州隔得不远,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娘子,想什么呢?”阑儿拍了拍我的肩头,递给我一个炊饼。

    我只笑笑,没有作答。

    “也不知陆兄近来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他在军中,是什么位置?”

    “这我就不懂了。但就凭三年前他献计击退敌军数千,还把功名全全让出这件事,卫将军应是很信任他的。”

    “让出功名?”

    “对啊,娘子你原来不知道啊?卫将军原本想把陆兄的名字呈上去,但是他说自己不懂朝堂之事如何应对,还说什么……反正就是不愿去领这份赏。”

    一旦在华京露了面,麻烦事定然少不了。他是真的想好了,要将自己扎在西北黄土里,余生都不再动摇一步。

    此时忽然听见了陈五儿的声音,他方才应是在喂马。我随着阑儿走出屋子,只见陈五儿旁边站了两个人。

    “有位小兄弟受了伤,问能否借宿一晚。”陈五儿朝我们说到。

    受伤的大抵是那个佝偻着背的,另一人紧紧搀扶着他,低头去看他的情况。

    “那还等什么,快把人扶进来啊!”阑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我正要回屋去翻阑儿的药箱,忽听见她惊了一声。

    “陆兄?”

    脚下似被定住一般,我转过身去,看到了那张才抬起的脸。

    ————

    “躺这里吧。”我铺了些茅草在地上。

    陈五人和陆翌合力将人放下,阿妙剪开那人伤口处的衣物,阑儿在药箱里翻弄着。

    “怎会如此?你们为何在这儿?”我看着那人的箭伤,转头问陆翌。

    “说来话长,是敌袭。”

    火光旁照,我才看见他额上流着血。“可还有哪里受伤?”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药盒。

    “他右腹中了刀,其余的都是擦伤。”陆翌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人。

    “我是说你。”

    他转过头,看着我愣了愣,说自己无大碍。

    “跟我过来吧。”我向门外走去,在檐下坐下。

    他在一旁站着不动,我拍了拍身边的木阶,“坐啊。”他这才缓缓地在我身旁坐下。

    我在药盒里翻找着。这些年跟着阑儿一块儿,我也学到了不少,处理简单的伤口于我而言还是很容易的。

    “近来可好?”

    我抬头看看他。看看他熟悉的脸,看看他额上的伤,看看他右眉上的疤。“这话怕是由我来问才更合适吧?”我找到了那瓶药,一边拔开盖子,一边问了回去。“你近来可好?”

    他只盯着我看,没说什么。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红红的,似是很疲惫。我没有一直等他的回答,凑了上去,给他抹药。

    “挺好的。”

    也许是当时距离太近,他的声音太近,我的手抖了一下。我遂离开得远一些,看着他,想说,那就好。他却又在我之前开了口。

    “现在,挺好的。”

    我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便只是点点头,将盖子塞上。

    “你呢?”

    “我也挺好的。”我将药瓶放回了药箱里。

    除了这间有火堆的草屋,周围皆被黑夜的墨色浸染。忽而手背上有一点冰凉的触感,低头一瞧,竟是一片雪在融化。抬头之际,便见银粟悠悠落下,在身后漫出的橙光之中,慢慢清晰。

    我伸出手去接雪,就像每年冬天在华京那样。

    只是我不再原地望着望不到、去不到的远方,我已然在路上。

    “陆翌,那支簪子我不喜欢。”我将指尖的雪搓去,向他偏过头,“那件披风,还在。”

    至于那朵玉兰是何寓意,如今我并非一定需要明确的答案了。

新书推荐: 原来人生这场旷野,终点可以是一场演唱会 剑起悯生:问道尘心 [红楼]娇弱主母和她的大肌护院 被乙游男主发现我是玩家 千娇面 替嫁纨绔后成了他的白月光 将军偏不许她嫁 十三封 男主为我卷生卷死 末世白毛她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