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15

    看着她纤瘦的肩膀,付溪临眸光微动。

    视线上移,少女绾起的头发上顶着两个白色圆润的毛球发饰,在微风下绒毛拂动。发顶也因适才的一路颠簸,多了几缕翘起来的小碎发,不安分地因风左右摇摆。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一手,轻轻触向她那柔软的发顶。

    指尖触到的那刻,又似又电流突然窜向全身奇经八脉,猛地缩回。

    “怎么了?不让我背吗?”织萝迟迟没有发现背后动静,开口问道。

    付溪临摇了摇头,强压住心底的那股悸动,轻握住她手臂,带她站起。

    然后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借它的火光用以探照前路。

    织萝赶紧跟上去。

    也对,就凭付溪临那一米八几的高个儿,就算织萝背他,也迟早被压扁。

    前方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周围仍是林景。眺望京城,此刻已达宵禁,很多地方已经熄火,逐渐黯淡下来。

    又过十五分钟。

    “不行了!我不行了!”

    织萝两脚发酸,颓然瘫坐在地上,喘着气。

    没想到这旅途竟这么遥远,而且原女主这具身体的体力也真不太行,没走多久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她望向付溪临,他没有一点疲态,仿佛这点路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究竟是怎么背着她徒步越过一座山的?

    付溪临驻足,看着织萝沉默片刻,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织萝:“你……”要背我?

    她一时间竟哭笑不得。

    明明让她来背他,最后竟还是得靠着付溪临这两条腿。

    “上来。”他淡道。

    织萝累得不行,便不再客气,整个人扑在他后背上。

    付溪临缓缓站起,身体恢复了紧绷感,调整力道,为保证她姿势舒适。

    织萝有些不好意思说:“谢谢你。”

    付溪临不急不缓地向前行,面容在幽暗月色下愈发冷白,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抹弧度。

    *

    平阳侯冷静下来后,让家奴收拾残局。

    二皇子走来,“平阳侯。”

    平阳侯赶忙上前:“殿下,可有阿萝的消息?”

    二殿下嘴唇翕动,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默然了一会儿说:“侯爷不必忧思过甚,吾已派护卫搜寻全城。林小姐千金之躯,定会安然无恙。”

    这时候,外头遥遥传来一声清亮叫喊:“爹。”

    平阳侯和侯夫人瞬间精神起来了,“阿萝?”

    少女一身淡蓝色襦裙飘飘然进入视线,织萝跑了进来。

    侯夫人忍不住哭了出来,上前一把抱住她,“女儿,你没有受伤吧,你简直,担心死娘了……”

    平阳侯上下检查织萝,发现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才放下心,“阿萝,你究竟去了哪里?”

    织萝笑笑:“我去了……”

    她一回头,门口空无一人。

    付溪临走了?

    平阳侯道:“阿萝能平安回来就好。上午的那场宴席,是爹爹办事不力,给贼人有了可乘之机。阿萝可有被吓到?”

    织萝心不在焉:“……没有。”

    侯夫人哭道:“是阿萝勇敢。”

    身旁突然响起二皇子的声音:“林小姐深夜才归,定然疲累。早些回房歇息,让婢女端碗补汤,明日便能恢复如常。”

    织萝翻了个白眼:“多谢二殿下关心。”

    又突然想起来一事,她问道:“对了,金枝和叶玉如何了?”

    侯夫人道:“她们好着呢,在你闺房里。”

    “好,我现在先回房了。”

    *

    付溪临回到宰相府时,已经夜半三更。

    他独自一人回来,动作极轻,近乎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就在他关上府邸门时,远处倏地响起付相冷冷的嗓音:“站住。”

    付相从一根柱子旁走出,慢慢走到他面前,审判似的厉声问:“这么晚才回,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付溪临一言不发,漠然抬眸与父亲对视。

    他这副模样,在付相眼里就是大逆不道,付相怒吼:“说话!”

    他仍然沉默。

    “我对你一纵再纵,而你呢?前番我数次命你礼待宾客,你为何次次遁身,拒不露面?!”

    “休要仗着我付相次子的身份,便狂妄无礼!”

    付相大声斥责,“我已给过你数次机会解释,是你不识抬举。那就莫要怪我家法无情。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杖三十!”

    立马有四人从付相身后出现,前后左右地把付溪临团团围住,将他押走。

    厅堂内,闷棍声一下一下的。

    付溪临咬着牙,满脸冷汗,手臂额头青筋每随一棍下来,都暴起鼓动一次。

    付相冷眼旁观。

    家厮每一杖都下了死手,待到三十杖结束,付溪临已经完全瘫倒。

    背部大片衣料被血水浸透,苍白的薄唇角淌着血沫,只余艰难地喘息。

    付随舟听闻厅堂内有响动,匆匆忙忙赶过来,一进门就发现地上气息奄奄的人,惊呼:“阿弟?”

    他赶紧去扶,抬头看向付相,难忍道:“爹,您下手太狠了!”

    付相冷然:“你们兄弟情深,倒显得我这个做父亲的是个大恶人了。”

    他指着付随舟道,“你若能好生教教你庶弟,他至于被打吗?!你们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付相两袖狠狠一挥,负手离去。

    付随舟命人把付溪临抬回房。

    此次被打得半死不活,至少半个月都不能下床了。

    “阿弟,虽然你平日里也总被父亲打骂,但从没像今日这般严重。你到底做了什么?”

    对兄长这番话,付溪临未置一词。

    他那双黑眸盯着某处,眼瞳里是无底洞般的黑暗,仿佛失了焦与光亮。

    对付相来说,他连当阴沟臭虫都不配,纯粹是投错胎的孽障,是该被彻底抹除的巨大耻辱。

    能被父亲厌恶至此,并非毫无缘故。

    娘亲在他出生后,挨不住寂寞,与账房小厮偷行苟且之事,却在不久后被付相现场捉奸。

    付相一生清傲,眼里容不得半粒沙,此等奇耻大辱怎能容忍,直接狂性大发,将她与账房小厮杖毙院中。

    那余孽付溪临本也该被处死,但当时他只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旁人万般劝说稚子无辜,付相碍于情面,才极不情愿地留他一命。

    但随着付溪临年龄渐长,眉眼长开,越有他生母的影子。

    付相一看到他,便如同看到他那贱妾,羞愤恚恨直冲天灵盖。

    大概付相早已想把他置于死地,才以家法之名杖责。

    他付溪临,怪异阴郁封闭的性情早已人尽皆知。如果哪天被打死了,尸体烂死街头恐怕别人也不会觉得异常。

    付溪临很多时候倒想一死了之。

    但每在这时,脑中都会浮现出平阳侯府林小姐的身影。

    今日他背了她上山。

    她走不动,他又背她下山。

    她礼貌地向他说“谢谢”。

    她身上那清幽的茉莉花茶香,至此刻仿佛仍萦绕鼻间。

    他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窥她影子。

    觊觎她的笑容,声音,气味,把她的倩影时时刻刻烙印在脑海里。

    张扬明媚的少女,恍若自带灿烂光芒,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点燃一片春天。

    付溪临这时便觉得,世间仿佛没那么差劲。

    有人能一直支撑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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