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非未曾这么亲密地接触过,那日祭典之时,周怀澈可谓整个人挂在了她身上,是她抱着他上的马车。
可如今却不似当时,周怀澈显然留着清醒的神识,与其说是他扑向山黛,不如说是趁着趔趄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他比她高上半个头,看似清瘦的一只胳膊环过她战栗的背,另一只手倚着山黛的肩,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窗前。窗外的人声随着夜色渐渐安静下去,只留那潺潺不绝的清澈河水倒映着灯火,水天一色。
周怀澈的头倚靠着安放在她的右肩,使她看不清他此刻容颜。
“殿下,你醉了。”这个姿势太过暧昧,山黛双手使了使劲,试图推开用身子将自己禁锢的他。不料在她背后的那只手又倏地箍紧几分,挣脱不开,用力到似乎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
山黛感觉到扶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一路下移,游离到了她的胸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克制地保持了一个暧昧但安全的距离,却离她放在心口的那枚玉佩越来越近。
心跳轰然炸开,山黛在心中暗暗惊呼一声。
坏了。
有什么事值得向来淡然的他派阿甲半路将她截住,只为吃一顿饭,喝一壶酒?定然是他发现了什么与私联太子势力相关的蛛丝马迹,并且知晓这端倪就在她身上。
周怀澈从鼻腔轻轻哼出一个轻蔑的笑,指尖触到了山黛胸前那枚硬物。他用掌心轻轻覆上隔着一层衣料的玉佩,感受着它随着呼吸和心跳颤动的细微起伏,在心中描绘出它的纹样。
果不其然。
“殿……殿下,别在这里……”山黛喉头滚动了两下,努力让声音显得更像娇羞,而不是对计划败露的恐惧。
她颤抖着将自己的双臂环上周怀澈的脖颈。他若要她死,即使希望渺茫,她也要试一试试与他同归于尽。
周怀澈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掌心依旧虚虚覆着她的心口,浅笑道:“娘子的心跳得好快。”
山黛挺了挺腰,强撑道:“臣妾喝了酒,心跳自然会快。”
“难道不是因为……”
“心动么?”
周怀澈猛地拉回了上半身,眼睛直勾勾盯着薄薄布料下的玉佩,左手已经虚探进山黛的衣襟。
没有别的办法了。
山黛将心一横,一手揽过周怀澈的后脑吻了上去,动作太急,唇不慎撞上他的牙齿。却也顾不得疼痛和舒适,一手迅速地解开他的衣带,自他肩处一挑,本就宽松的外衫便松松垮垮地滑了下来,懒散地堆在周怀澈的臂弯处。
若是他不领她这个情,她便用这衣带将他缢死。
周怀澈又一次尝到了腥甜的血味,却不是他精疲力竭时咳喘出的血,而是来自她的唇。她那柔软细腻的唇瓣就这么慌慌张张地撞来,连目的都这么明显。
不过她赌对了,这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警告,他不能拿她怎样。
周怀澈从那唇齿相交的贪恋中回过了神来,抬手猛地拉上了大开的窗。
“王妃就这么心急,本王醉了,难道你也醉了吗?”
眼见他又放了自己一马,山黛终于稍微放下了那颗砰砰跳个不停的心。混乱中她的外衫也滑落半边,她整理好散乱的衣襟,慌忙跪了下来。
“是臣妾失礼。”
“你可知错?”
“臣妾知错。”
随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山黛试探性地抬起头,却见周怀澈披好了外衫,一脸的无奈。
“既知失礼,那还死死攥着本王的衣带做什么。”
他那一节月白色衣带确实还被她握在手中。她低下头不语,只是起身替他系上。
“王妃的吻技有所退步啊。”
山黛不知该说什么,用手指抚过嘴唇隐隐作痛的那一处,在手上擦出一条血痕。
周怀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用帕子点了点她唇上殷红,那一处小伤自然地止了血,却带着整个下唇半边微微肿起。
“本王累了,回家吧。”
末了,又笑意盈盈地补了一句:“今日发生的事,都不作数。”
“反正本王醉了,不是么?”
回到府中,一关上房门,芷也盯着山黛肿了半边的嘴就开始吃吃地笑。
“旁人都传殿下与娘娘分房睡,夫妻不和,这不是挺和睦恩爱的嘛。”
山黛白了她一眼,径直瘫坐在床铺上。她腿尚且吓得发软,真真是去了半条命。
夜宴日期逼近,然而另有一件事更是近在眼前。
七日之期未到,没等郭三小姐再闹事,山黛率先将她告上了衙门。
山黛放下手中的击闻鼓槌,率先立于了堂下。
告官须得自言姓甚名谁,山黛并不想暴露身份,故让并不在王府吏册中的小茜代为报官,自己假借着仆从身份立于她身侧。
典吏也听闻过这眉笔铺子的风言风语,见小茜穿戴朴素,便猜测她身份庸常,见人下菜碟地冷落了她许久,只窃窃私语地等着姗姗来迟的郭三小姐。
“郭家小姐是什么背景,而她一介草民,也敢碰瓷上了?”
“我看这审理也就是走个过场,这老板也真是自讨苦吃。”
那日给郭三小姐看诊的老大夫也被传了过来,作为证人。一生兢兢业业,他哪里见过这阵仗,只得畏畏缩缩地立于公堂一角。
烈日下,一顶轿辇晃晃悠悠地被抬至门槛前,一匹锦缎自轿子顶部倾泻,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缎子被掀开一角,郭三小姐先是迈出一只脚,门口两位值守的衙役忙前去一左一右地扶,却又被她柔柔地甩开。
“老板,我不要赔偿,只要你关店给个说法。”郭三小姐跨过门槛,未曾向知县行礼,便趾高气扬地略过了山黛站在大堂中央。
料想她不敢拿自己的脸开玩笑,请了名医诊治按时敷药,她脸上的疤痕淡得差不多了,还留着当时最深的抓痕的一道浅浅痕迹。
“肃静。请各方呈证据证词。既然郭家小姐受了伤,便由她先来吧。”知县拍了拍桌子,抬手示意郭三小姐说话。
她清了清嗓子,抱臂看向小茜身旁的山黛,上下扫视道:“当日之事半个京城的人都知晓,我素来身体康健,自从那日买到她们家的眉笔试用了一下,脸上便生了疹子,到现在还没好透。”
说罢,下巴向着角落的大夫点了点:“他可作证,是由未炮制完全的首乌造成的。”
知县将目光投向大夫,他给不了一个准话,只得跪下颤颤巍巍道:“外邪入体,引发风疹,诱因有许多,当时老夫不过是作一个可能的猜测,无法断言究竟是何成分引起。”
“不管是什么成分,有问题就是有问题,这一点抵赖不了。”郭三小姐嗤之以鼻,“还有什么说法吗?倘若抵赖不了,就宣案吧,本小姐还要筹备婚礼。”
山黛却跪地,拱手道:“倘若无法确定成分,便也有可能是小姐的吃食等所引起,只不过发作的时间凑巧罢了。另有一概念‘过敏’,可由寻常食药引起血热风疹,与个人体质相关,便不能论为本店过失。敢问小姐在使用其他眉膏之时,是否产生过类似的情况?”
郭三小姐急赤白脸地就要反驳,却见知县伸手示意她暂且按捺住性子,开口询问大夫道:“此人所言是否属实?”
大夫低下头,低声道:“确有此事。患此病者,有人一食花生便呼吸困难,满面潮红,乃是娘胎里带来的症结,难以医治。”
还未等他说完,郭三小姐便拔高了音调高声反驳:“世间哪有如此碰巧的事,让我吃了发物之后刚巧用了眉笔,又刚巧将病症赖到你们头上?所谓过敏更是无稽之谈,我平素用的是望舒楼的眉膏,没有丝毫问题,只一次出于好奇买了你们家的东西,随后便……”
山黛闻言,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其中正是郭三小姐当时所用的那款眉笔。“那便烦请小姐再试一回,以排除鄙人所言第一种可能。”
“哪有这档子事!分明是你们有问题,却还要叫我再受一遍罪?”郭三小姐大叫大嚷起来,转头便要离去。
“且慢。”知县拍了拍桌,郭三小姐虽愤愤不平,却也被逼着安静下来。“早在事件发生当日,店员便招来我官府衙役封存样品,并进行抽检,并未发现有异样。但官府男子皮糙肉厚,还须要小姐再于腕处试验一回,否则此案便无法结案。”
郭三小姐横了山黛一眼,接过那支眉笔。她本不想再遭一遍罪,奈何她的任务便是彻底弄垮了这家新店,于是早有准备。
趁着将眉笔涂抹于腕上的那几秒,郭三小姐挤压住袖侧悬着的棉花,几滴生首乌汁液落在她腕上,又被她悄悄抹去。不消几分钟,她的手腕内侧便起了与当日同样的丘疹。
她拉下袖子,向知县展示那节藕臂上显眼的殷红,趾高气扬道:“看吧,这便是结果。”
“老板,如今你还有何可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