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上了马车,华若锦仍旧没回过神,沈归和侧眸瞧了她好几眼,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不打扰她。

    华若锦对前世这个时候的许多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脑中的记忆大多也都是她后来登上高位,人人尊称一声“华相”的时候。不过方才与章珩明那一番话,她倒是想起来了不少事。

    此番沈归和上任常州通判,前不久范泌祐恰被贬去常州作知府。

    前世沈归和刚至常州,便去了湖河边实地探查,华若锦乍来一新地方,也不想闲在府邸里无聊,便跟着沈归和一道去。夜里回到府邸,夫妻二人又各自查阅水利相关的书籍,一看又是大半夜,常常第二日上值时顶着疲惫乌青的脸去,为此范泌祐还误会了他俩好一阵,以为他们新婚燕尔,难以自控,夜夜笙歌,私底下告诫二人要懂节制,误了正事可就误了前途了,弄得二人又尴尬又无措。

    忆起这段往事,华若锦顿时感觉那股尴尬劲儿又涌了上来,浑身忍不住抖了下,赶忙把这段记忆从脑子里抖了出去。

    她这动作不小,惹得沈归和又瞧了她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华若锦没注意到他,只是又想起许多后日故人都将会面,常州就像是她命里的一个转折点,从她被赐婚到踏上常州那片土地的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路。

    回到家,二人各自分头,一个回了寝屋,一个去了书房,连晚膳都没一道用。夜里沈归和回到寝屋时,华若锦如昨夜一般早早歇下了,只留了两盏烛灯给他照明看路。

    第二日回门倒是一派平和,沈归和同华徵安话聊时,华若锦自个儿跑回自己住的院子里,宋馥熙早早便来了,一见她就拉着她的手对她的新婚生活问个不停。华若锦一个问题没应,扯着其他话头引走她的注意力。

    这回晚膳是在华府用的,想到第二日女儿就要离开上京城,陈枕圆实在舍不得,便想留夫妻二人住一夜,明儿一早直接就从华府启程算了。但行礼还没收拾完,都还堆在屋子里,况且华若锦也有别的打算,便同陈枕圆撒娇般道到了常州会日日给她写信,写到她烦了还写,听得陈枕圆红着眼眶笑着拍了下她的肩头。

    陈枕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他们夫妻俩已有了安排也不多留他们,红着眼送他们出了华府。

    第二日一早,二人没再进宫,也没去华府知会,直接启程。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城门,华若锦昨夜没歇好,在这阵轻晃中止不住打了个哈欠,泪水模糊了视线,隐约间她好像瞧见沈归和往另一边挪动了下。

    她莫名看过去,恰撞上沈归和看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沈归和又动了下,“若是困便歇会儿吧。”

    宫里头和华府都不愿委屈华若锦,马车不算大也不算小,不会太高调也让她坐着舒心些,沈归和这一挪动让出了好大一块空间,就是华若锦侧身躺下也不成问题。

    从上京到常州府快马加鞭也需两三日,华若锦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怕现在睡了晚上在客栈睡不着,便摇了摇头。

    沈归和见她拒绝了也不多言,只是身子也没再动,两人之间的空间可以再躺下一个四岁小儿。

    脚程很快,夜里已行了一半的路,沈归和本想就一路赶去常州,本来因为婚事就在上京耽搁了许久,已是误了上任的时间,但扭头一看蹙着眉昏昏欲睡的华若锦,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客栈的床睡得并不舒服,华若锦一晚上醒来又浅眠过去,反复了好几次,第二日再坐上马车时实在熬不住,还是躺下了。这一路睡得也不大好,半梦半醒了好几遭,好在一睁眼就已经到了常州。

    马车停下时,华若锦撑着车壁起身,面上还有些茫然,身旁伸来一只手,自然地理了理她散乱的鬓发,又用手背蹭了蹭她压红的脸颊。

    动作间,华若锦刚开始没觉着哪不对,等脸被轻轻地揉了揉时才后知后觉不对劲,猛地转头看向手的主人,一双黑眸里满是震惊和探究。后者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触着她面颊的那只手僵了瞬,快速缩了回去。

    “……醒神了吗?”沈归和轻咳一声,状作平静,“郡主应该得先随我一道去拜见范知府。”

    华若锦没应声,皱着眉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提着裙摆先一步下了马车。

    马车上,沈归和僵坐着,碰过那道温软的手紧了紧,脑子里全是方才华若锦最后的那个眼神,说不上来里头到底有哪些情绪,震惊、不可思议、复杂、嫌恶……反正都算不得好。

    等他也下来时,华若锦已经简单将自己收拾好了,看过去的眼神也平静下来。

    天色渐暗,沈归和上前说明来意,道是新上任的通判来拜会范知府,门外的小厮一听便知晓他是何人,再一转眼看那马车上双手交叠于腹前,亭亭立着的女子,应当就是锦云郡主了。

    这般想着,小厮赶忙作揖,“见过沈通判,郡主,范知府外出,眼下不在州治。”

    “这……”沈归和一时迟疑起来。

    按理说他新来上任,怎么也该拜会一下上司,偏偏范泌祐不在州治,转身回去吧,又怕范泌祐过后认为他不知礼数,这一时有些难办了。

    身后,华若锦垂下眼。

    与前世一般,婚事虽是加急了,但还是耽搁了几月,他们到常州时正好赶上可秋收,范泌祐应当是下到田间去探访了。

    三吴之地水利不便,赶上天公心情不好时,一年的收成也就不行了,这也是皇帝为何要叫她来解决这一问题。不过这事兹事体大,不是她一人的责任,说到底收成关乎百姓,百姓关乎社稷,而水利正关乎着收成,这是三吴之地上上下下所有官员的责任,皇帝不过给她一个出头的机会罢了。

    华若锦还记得,今岁和明年天气都不错,收成可观。范泌祐是个喜欢掌握第一手资料的官员,坚信耳朵听的不如眼睛亲眼看的,这两日怕是在州治都见不到他的。

    沈归和想了想,干等着也不行,再者舟车劳顿了整整两日,不知道自个儿新婚的妻子受不受得住,便同小厮道:“劳烦再范知府回来后通禀一声,我明日再来拜会。”

    小厮赶忙和手又行一礼,算是应可这道令。

    华若锦见沈归和转身回来了,便先一步上了马车,待沈归和也上来坐稳后她才出声:“明儿去田庄里瞧瞧罢。”

    沈归和皱眉,不明所以地侧眸:“怎么了?”

    他明日得上值了,先见过范泌祐,就得做事去了,在上京已耽搁许久,到了常州他没太多时间陪华若锦。

    做过一世夫妻,华若锦轻而易举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情愿和那几不可查的不耐。他是最不喜被打乱计划的,华若锦也是这般,倒也理解,但不代表她听到他这种语气还愿意给他好脸色。

    她扬了下眉梢,语气比沈归和更不耐,“你不是要见范知府?”

    话至此,别的她也懒得多说了。

    沈归和被她的语气一呛,再一看她的神情,想说的话也不敢说了。

    他开始反思,明明梦中他们作了夫妻后是琴瑟和鸣的,哪怕是一开始不甚熟悉时也是相敬如宾,怎么也不该是这番不耐烦躁甚至嫌恶的模样。

    从大相国寺拜会慧空大师回来,再到新婚夜揭开红盖头看到同梦中一般无二的脸,沈归和已经相信那破碎但又能连上的梦不是因压力大而生出的普通的梦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通判厅离州治不过百步距离,乘着马车就更快了,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待二人进了寝屋,华若锦转身去了耳房,沈归和都陷在沉思里没回过神来。

    而这头的华若锦却在思考要不要分房歇息。

    前世的最后那几年,他们是已经分府而居了的,在上京那几夜是刚成婚不能传出什么夫妻不和的言论出去,况且那是皇帝赐婚,若在上京就分房那是在打皇帝的脸。从上京到常州赶路这两夜是她真的累了,懒得折腾。但如今都到了常州,就算是分房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了罢……

    华若锦纠结好半晌,直到水快凉了才出来。沈归和已在另一间耳房沐浴洗漱过,见她终于回来,便着人上了晚膳。

    此刻天色已然全暗沉下来,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华若锦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沈归和瞧见问了声是不是不合胃口,她摇了摇头,只道是累了。

    沈归和一听,便也放下碗筷,眉眼弯了弯,“那今夜便早些歇息吧,我瞧着你昨夜在客栈也没睡好,马车上也不太舒服,方才在床榻上又铺了层褥子,软乎得很,今夜你应当能睡个好觉了。”

    他语气听起来挺愉悦,望过来的目光中隐约有几分不自知的期待,叫刚想提分房睡的华若锦一时噎住,话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良久,她才暗叹一口气,冲沈归和道了声多谢。

    左右在上京都已经同榻而眠了数日,大不了就一直做戏下去,也省的消息传回上京,叫皇帝猜忌。况且被褥都是人家铺好的,将人赶出去也不地道。

    华若锦说服了自己,刚想松一口气,却又听见沈归和说夫妻间不必言谢。

    这话听得她心绪复杂,蹙着眉难言地向沈归和投去一眼,很快又收了这神情变得平静。

    她不能总想着前世,这个时候的沈归和本就谦逊和善知礼数,也没有与她针锋相对,她不能把上辈子的怨念嫌恶迁怒到这辈子甚至还不熟悉的沈归和身上。

    想通后她站起身,冲沈归和露出个柔和的笑,“我有些乏了,先去歇息了,明日你也要上值了,早些安置罢。”

    说罢,她转身走进里屋,径直上了床榻,也就没看见身后那双骤然黯淡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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