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马场,场中早有人御马跑动。因宋大爷驻守西凉之故,宋氏马场饲养的马匹俱是选自西凉的优良骏马,体格高大,性子也颇为刚烈。
宋时言引众人来到观看棚下,便听场中马鸣声阵阵,世族儿郎着胡服,个个身姿飒爽,从棚中望过去,看不清人脸,只能瞧清骏马奔驰间起跃贲发的身影,着实令人赏心悦目。郎君们似乎也发现了前来观看的女郎们,不觉精神一振,更加卖力地纵马扬鞭,不多时,场中泥土飞扬,狂呼交错。
然而毕竟是烈马,只短短一个来回,就有人受不住而下了马。还剩下的人中,当先的一匹马上之人头缚红巾,腰束玉带,在跑动中还自马上站起冲身后人扬鞭吆喝,风将头巾卷得飘飞,那明艳的色彩配上少年英挺的身姿,直看得女郎们纷纷愣了神。
宋时姿跳起来,大声嚷着:“哈哈,是我二哥,我二哥最厉害!”
宋氏二郎跟随宋都督去了西凉军营,这几年并不在望都,是以很多女郎还是第一次见他。虽然太远还看不清脸,只凭那身影也料定是位英俊儿郎。
其实宋氏子孙就没有长得难看的,宋氏大郎宋晖值便是出了名的美姿容,不过可惜的是已经定亲了,好在这位宋氏二郎尚未听说过有婚约。于是,女郎们望寻的目光就多了一份羞赧和探究。
宋时姿兴致来的快去得也快,只嚷嚷片刻就不再关注谁第一了,又往后望了望,发现她胞兄也在马队里,不过却是末等,顿时撇撇嘴,瞥了一眼就挪过目光。
场中搜寻了一圈,宋时姿不觉皱起眉,拉过一旁伺候的婢子,问:“来府上的郎君可都在这里?”
婢子不知原因,只点头道:“是的,二女郎,已经都过来了。”
这就奇怪了。
宋时姿皱起一张脸。
宋时言正陪崔二娘,也就是她未来的大嫂观赛。崔二娘出身博陵崔氏,与宋氏这种军功起家的不同,崔氏是真正儿的百年簪缨世家,其族中人才辈出,便是宰相就出了好几个。即便国公府门第不低,但论底蕴,到底是差了崔氏一截。
崔氏有女百家求,崔家大娘已早早被定为太子妃,等到崔二娘及笄时,媒人多得差点踩破崔家门槛。而最后宋晖值之所以脱颖而出,还来源于一次君山邂逅。
后来据她大哥说,那次他随潘公一行探访君山古迹,回来途中恰逢暴雨滂沱,偶遇一行车队滞留路边,上前询问才得知是车轮陷进水洼里了。眼见众人似乎都力竭,宋晖值便带着几个仆从帮那家将马车推出泥坑。
当然那时他一心忙着推车,自然没有看到雨幕里盈盈站着的一道身影。
这辆车队就是崔氏二娘的马车,也就是那次善心之举,崔二娘记住了雨中那个驻足的少年。
这次跑马自然也有宋晖值。虽然不是当先一个,却也只落后两名,这于读书出身的人来说是极为不易的。宋时言伴在崔二娘旁边,看着崔二娘紧盯着场上,一颗心都记挂着她大哥的样子,不由拿起帕子掩住了唇边笑意。
刚想打趣一句,却听马场上突然一阵骚动声,宋时言循着声响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场中不知何时奔出来两匹枣红高马,其中一匹马上之人一身紫色华袍,从斜旁疾驰而过,不多时就超过场中其他人,直逼第一的宋晖远。而另外一匹稍远,被其他马匹所挡,只看见马上人白衫一角。
正诧异时,身边有人小声道:“那人是临川郡王吗?”
临川郡王专程为拜寿而来,自然也在这次跑马活动之列。
听到临川郡王的名号,观看棚里众女郎纷纷凝目望去。相比于长在皇都的宗室贵胄,幼时随父关押在回灵经历坎坷的临川郡王显然神秘多了,只是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那道紫色身影快如闪电般,不过几息间,就超过宋晖远,居于第一。
宋晖远自诩骑术一绝,本来只想随便跑跑,一不留神却被人反超,这一下子反被激起了兴致,也没管对方是谁,随即反手一扬马鞭,斥喝一声,他□□青骢知主人意,呦呦两声嘶鸣后,便向前方狂奔而去。一时间,枣红青玉交错,局势十分焦灼。
众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随那两道身影而去,生怕一个不注意就错过关键时刻,而就在这当口,棚中忽掷出一个明黄色的香球,伴着叮叮当当的铃声,直直向场中滚落而去。
与此同时,原先坐在角落里的宋时音竟不知何时挣开侍女的手,循着那香球小跑而去,不过一瞬便已跑至马道,而她背后,一匹黑头高马正极速奔驰而来。
马上之人显然也没想到会突然钻出个小人儿,惊诧间急忙拽绳勒马,但骏马正在狂奔中,岂能轻易受制,眼看就要踩踏上。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棚中观看的女郎也被这骤然的变故惊得站起来,宋时言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失声尖叫:“音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众人眼睛一花,就见斜旁突然疾跃而出一匹枣红马,马上人躬下身,从地上抱起宋时音,而后一夹马身,几个跃腾间便远离了后面急速而至的马匹。
风将那人的衣衫吹得振振于飞,宛如游鸿飞舞,马上少年再次扭转马头,向着观看棚而来。直至这一刻,棚中女郎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只这一看,便呆住了。
少年骑高马,没有着锦袍华服,是最普通的白衣素衫,因抱着宋时音,手不得不微微前屈,那素白衣袖就随风飞扬,日光浮跃间,他周身似泛着金色的光晕。说不出的气质高邈,仪态风流。
也不知谁讶然轻呼一声,女郎们纷纷愕然惊醒,羞得落下目光。
薛雨生在离棚一丈远的地方勒马,翻身下来,又将还在呆愣中的宋时音也抱了下来。他刚站定,身边忽飘来一阵馥香,紧接着女子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阿音,你没事吧?”
宋时言从观看棚内疾奔出来,心中一阵后怕。今日胞妹本不该来此,是她见她一个人孤零零无伴,才禀明阿娘将她带了来。方才只差一点,只差一点马蹄就要落到她身上了。
宋时言无法想象,若那一幕真的发生,自己该是如何的自责悔恨,所以她见阿音获救,也不管是否妥当,当即离了观看棚,向马场内奔行而来。只是到了近旁,才发现胞妹似乎吓住了,眼神呆愣愣的,不禁心口一跳,再次惊呼出声。
好在宋时音只是短暂地惊住了,待听到熟悉的声音,倏然仰起头,嘴巴一瞥,可怜巴巴道了声:“阿姐,抱!”
宋时言放下心来,一把抱起胞妹,再抬头,便与面前人四目相对。
其实早在看到那抹素衫时,她便隐隐感觉是他,只意外今日他会出现在马场,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下与他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
宋时言抿了抿唇,将心中那点紧张惶然的感觉压下,像平素人前礼仪一样,极其自然地对救了自己妹妹一命的人行了个标准的谢礼。
只是礼刚行完,身后就响起一道羞怯的声音:“你是哪府的郎君?多谢你又救了我六妹。”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宋氏二房的宋时姿。
宋时姿今日来马场,自然不全是为了看谁能赢得第一。她已经及笄了,也知道父母在为她谋划婚事。与大房不同,二房宋规才干平常,这么多年也只是个户部散官。然而宋时姿从小娇纵惯了,一向眼高于顶,便也以为凭国公府嫡女出身,望都各府郎君是任凭她挑选的。
前些日子她娘给她提了几个人选,她要么嫌弃人家门第低,要么不满意对方长相,反正就是各种挑剔,只惹得薛氏胸闷又犯了,暂时将这事搁置。
不过宋时姿本也没觉得有什么,大姐还没定下呢,她着什么急。只是她也没想到,会在那日水畔见到一位神仙郎君。
只一眼,少年玉润般的面容便撞进她心底。于是,这两日她借口寿宴,老想打听打听。奈何寿宴是男女分席,又经过庄四娘那事,祖母都狠狠斥责她一番,她自是不敢再惹事,便将心事收了收。
只没想到峰回路转,到寿宴最后一日,大家竟提出去看跑马赛。宋时姿这才提起兴致,央求了大姐好半晌,终于来到马场,可她搜寻了好久,却怎么也没看到那日的郎君。正疑惑时,没想到意外发生了,那人不但从天而降,还救下六妹。
宋时姿又惊又喜,再也按捺不住,这才跑过来,问出了上面的话。只是她高兴之余,却不小心泄露了心中隐秘。
宋时言微微偏头看向二妹,她心思细腻,立即从一个“又”字断定那日救庄四娘的必然还是眼前这位少年。不光如此,看二妹如此神情,肯定将对方误会为参加寿宴的世族子弟了。
她凝眸回望。薛雨生只是一笑,拱了拱,却没有回答宋时姿的问题。
这时,身后却忽传来一道调笑。
“嚯,你竟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