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庄里，众人正在焦急等待。

    只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就黑漆如锅底，狂风卷着暴雨呼啸而来，听得人胆战心惊。

    屋檐下，宋时容拽着侍女的手，忐忑道：“大姐姐去了那么久，不会有事吧，怎地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她这般问时又不由向檐外探了探头，可是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更别说人了。宋时容皱了皱眉，又将目光挪到不远处那个素衫男子身上。

    这个人，这些日子倒是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知道他是本次院试案首，还是府中下人之子，名字叫薛雨生。

    只是，也没什么特别啊。

    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的男子罢了。

    风更烈了些，狂风将檐下风灯吹得左摇右摆，忽听啪的一声，灯灭了。

    只是就在这时，黑黢黢的雨夜里突然亮起了几点昏弱的光。

    众人眯了眯眼，才发现走来的正是方才派出去的侍从。

    到了跟前，那一纵精干的侍从里忽有个浅粉色身影。宋时容睁大眼，也顾不得扑面的风雨，迎上前，道：“二姐！”

    来人正是宋时姿。

    只是此刻她衣摆上全是污泥，走路还有些跛脚，瞧着好不狼狈。

    宋时容扶着她，也不提是因何弄成这般模样，只道：“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好担心你。”

    宋时姿抿抿唇，一脸晦气地甩了甩蓑衣，本想说上一两句，一抬头便见屋檐下站着的薛雨生，目光一闪，慌得顿时垂下脸来。

    像是生怕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忙扶着宋时容往院子里走。

    二女郎回来了，守在门口的侍女也跟着往回走。

    人一走，院门口便只剩下薛雨生和几个侍从。薛雨生看了几眼，问：“你们回来的路上，没有遇见大女郎？”

    侍从摇头。他们从庄上出发一路向西寻找，问了几户佃户，都说没看到有人经过，后来便下起了雨，搜寻更加不便，就在犹豫要不要深入山林时，便听到有人呼救。他们闻声过去时，就看到二女郎蜷缩在一棵老槐树下。

    侍从们顿时松了口气，忙拿出从佃户那借来的蓑衣给二女郎披上，只是她右脚好似扭伤了，行走极为不便，他们均是男子，不好搀扶，返回的路上就多费了些时间。

    原来这么久了，大女郎还没有回来。

    侍从又皱眉。庄上离后山并不远，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来回好几趟了。大女郎在后山没寻到人，怎地到现在还没回来？莫不是出了意外？

    侍从们的心悬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身影冲进了雨雾中。

    “哎，你——”

    “我去后山看看。”薛雨生回头道。

    侍从们踌躇起来，这一趟他们奉命负责府中所有人的安全，若是有一人出事，回府后必会受到处罚，几人互望几眼，当下抄起蓑衣跟着一同往后山而去。

    到了后山山脚，正碰上几个从山上下来的婆子。只是她们个个慌慌张张的，见到侍从们，嚷着道：“大女郎不见了！”

    “怎么回事？！”薛雨生厉声问。

    雨夜里看不清人，婆子们一抬头便见侍从前头走出个瘦高的身影，还以为是二郎君来了，当即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

    “就是，我们到了个岔道口，大女郎要进去找，后来便再也没见她出来……”

    “哪个岔道口？”不待嬷嬷说完，薛雨生又问。

    “这……好像旁边有个坡，路口还有些莽草……”婆子的声音弱下去。

    这样的地方太没有标志性了，况且这些天佃户都忙着摘茶，甚少人往后山来，山中茅草都高了丈许，眼下还下着雨，更增加了寻人难度。

    婆子们心里泛着突，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二女郎不见便算了，如今连大女郎也……

    她们到底只是庄户上的婆子，不像府中嬷嬷们是经过事受过训的，遇事不免慌张，在发现大女郎没跟上来后就失了方寸，几人像无头苍蝇般喊了一阵，见天色愈来愈暗，雨也愈来愈大，便先行下山想回庄上叫人来。

    薛雨生听完，眉头深深皱起。后山这处地方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幼时他被孙氏使唤着常来后山砍柴，对山里的地形是十分熟悉的。只是婆子口中所说的岔道，山上却有四五处这样的地方。

    雨依旧未停，薛雨生抬头望了眼阒静幽深的山林，下一刻便直接走了进去。

    山林里树木高大，倒阻挡了些雨势，只是障木太多，加上泥土浸了水，十分松软，行走其间十分艰难。

    时间慢慢过去，几人终于来到离山脚最近的岔道口，但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圈，并没发现人。

    婆子也有些不确定：“好像不是这里。”

    再往上道路分叉成一左一右两个方向，经过雨水冲刷，早已找不到行走痕迹了，薛雨生略沉吟片刻，就将人分成两拨，从两个方向分头搜寻。

    薛雨生带着三个侍从走了左边那条路，这里的树木更加繁茂，一层层的树叶将头顶罩得严实，一点光都透不下来了，侍从点起火把，好在树叶也将雨挡去了不少，几人借着火光边走边搜寻，也没走多远，便再次看到一处岔道口。

    “大女郎——”众人开口喊道。

    然而还是无人应答，薛雨生朝四周望了望，吩咐侍从分散开来找，自己则拨开枝叶钻进更深的小道。

    这里显然更为幽僻，一进去，浓浓的腐霉味便扑面而来，地上叠了厚厚一层落叶，倒是比外面好走一些，只是有些滑。

    薛雨生捡起一根树枝在前面探路，等确定下面是实路后，才踏步向前。若他没记错，这里应该有几处猎户布下的捕兽陷阱，而如今树叶这么厚，一不留神便有踩踏坠落的可能。他沿着这条小道往前走了百来步，愈走两旁的障木愈多，直至后面几乎难以成行。

    薛雨生不得不停下，又探头朝里望了望。

    按照婆子的说辞，她们只走了不远就折回，很显然并不可能再往里了。可是这一路又的确没看到人。

    她究竟在哪？

    薛雨生垂下眸，只觉心中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惶然感。

    他出生不祥，身份卑微，这一路走来受尽白眼欺凌，可是却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还要紧张而无助。

    从七岁那年第一次遇见她，她向污泥中的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她便如一抹明亮月色，照进自己贫瘠黑暗的心底。

    她是除薛大安外，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他知道她是宋府的大女郎，是簪缨世族的嫡长女，她和他身份上隔着无法跨越的横沟，因此之后即便在府中遇到，他也只是远远躬身站着，并不欲让她知道自己。

    他以为他们之间就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那日梨林里，他发现了驻足的她。

    也说不清抱着什么心思，他留下了一张纸笺。很庆幸，她发现了那张纸笺，也注意到了他。

    一抹昏黄的光幽幽探进来，远处侍从的声音乍然响起，说四周都找了什么也没有，问要不要继续再往上。薛雨生收拢心神，应了声，抬步折返。

    只是快要出去时，余光却不经意瞥到一抹光亮。他下意识望过去，却发现只是一片被火光照亮的青苔，许是沾了雨水，湿漉漉的，被光一照就有些亮眼。

    薛雨生挪过目光，错身走出小道。

    侍从见他安然出来，不由舒了口气，指了指前面，道：“上面还有一处岔道。”

    薛雨生点头，刚要走，脑中又闪过方才一瞥看到的画面，前进的脚步不由一顿。

    离他最近的侍从见他停下来，问：“怎么了？”

    薛雨生摇头：“你们先走，我进里面再看一眼。”

    侍从撇嘴，只道书生就是疑心重，明明他们已经寻了几遍，还不放心。

    前头忽然传来口哨声，是有发现了。侍从匆忙点头，又道他们就在前面，直接到火光处汇合。

    左右不远，喊一声也听得到，侍从也不担心，举起火把朝前而去。

    薛雨生折了回来。

    拨开杂乱的树枝，他小心走到那片青苔处，果然，这里下去是一处矮坡，坡不算长，一眼就望到底。坡下是是一些碎石杂草，并没有人走动的痕迹。

    薛雨生朝下面望了一会，起身正准备返回，目光错过一处时，忽而一愣。

    就在他所站不远处的一根树杈上，好似挂着一截碎衣料。

    他走过去，蹲下身。

    没错，的确是一片衣角，看上去，正是宋时言今日所穿的衣衫料子！

    薛雨生的心猛地跳起来。

    他站起身，又朝下面望了望。只是下面被横生的枝叶挡住了，看不分明。

    薛雨生不再犹豫，当下撩起衣袍，躬身钻了下去。

    只是刚踏下一步就有些滑脚，幸好他反应快，当即抓住一株灌木枝，才不至于滑下去。

    也就在这时，他霍然发现，这条矮坡上竟有一条长长的压痕，看上去像是人滚落造成的。这压痕隐在暗处，若非他下来，很不容易发现。

    她果然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