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奔云发狂想将背上人甩下时,宋时言立即扭身牵住了一匹马,正想翻身上马,哪知一旁有人更快,只感觉眼前嗖地一道影子闪过,就见她二哥已经骑马奔了过去,宋时言不再迟疑,也赶紧跃上马背。
只是马场里的马怎比得上奔云,宋氏兄妹还没赶上,就见奔云带着宋时姿已跨过栅栏,直往北面树林而去。
宋氏这所马场占地颇广,北面有一处小树林,过了树林就是一片滩涂,四周没什么人家,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宋时言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如奔云这般的战马,一旦被激怒,那便是不见血不休。二妹骑术不精,若在树林里被颠得跌落下马,又撞上那些粗枝虬干,即便侥幸不死也得重伤。
如此一想,更是胆战心惊,又狠狠夹了下马腹,紧随前面一人一马向北面树林而去。
只宋时言这边行得焦急,却没发觉马场门口有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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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也是练习跑马的日子。薛雨生上午结束了竹苑授课,吃完午饭,在西排屋稍事休息,便往马场这边而来。
只是到了马场,却发现里面人影幢幢,一瞧,是宋氏女郎正在练习跑马。
领他来的侍从也很莫名,明明都核对过日期了,今日本不是女郎们练习的日子啊。
又让他在一旁等待,自己匆匆进去询问。
出来后便赧然道歉:“是女郎们临时提出的,是想让二郎君帮着辅导。”
宋府马场自然是紧着宋氏主子们用,纵使大爷吩咐过,然侍从岂敢因此将女郎们赶出来。又看了眼薛雨生,心知这次是白跑一趟了,书生们向来脸皮子薄,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受轻慢而恼怒?
但好在对方看上去并无异样,甚至触及他带着歉意的目光后还体谅地点点头:“如此,就下次吧。”
语气里也听不出怨愤,侍从这才放下心。
只是刚想往回走,便听里面传来阵阵惊呼声,才扭头,就发现二女郎被马颠得左摇右晃,最后马带着人破了栅栏往后面树林里去了。眼看二郎君与大女郎也骑马跟去营救,侍从还未动作,一旁的人竟疾步进了门内,揽了就近一匹马,一扯马缰,也随着他们的方向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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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树林,宋时言便心道不好。
这林间密枝缠幄,实在是难行,稍有不慎就会碰着左右粗枝,她□□的马也因此敛了速度,慢了下来。
然而奔云岂是一般的马,即便这样难行的路也照样四蹄生风,本来还隐隐可见一点影子的,这会儿却再也寻不到了。
前头宋晖远的马也同样慢了下来,他亦发现了这点,扭身对宋时言道:“这里不好走,骑马反而慢。”便一跃而下,又道,“我先行一步,你自己也小心。”
宋晖远是有武艺的,当即将衣袍扎到腰间,身子一闪,便在林间急速奔跑起来,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人便消失在林子深处。
宋时言正犹豫要不要下马,就听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扭头一看,一人一马从仄逼的林道里奔了过来。纵然林间光线晦暗,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人。
只是她纵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一双眸子瞪圆了,露出惊诧之色:“你,你怎会……”
来不及细细解释,薛雨生翻身下马,道:“路过这里,看到里面出了事,就来了,你还好吧……二女郎呢?”
哦,原来他是看到二妹出事了。
宋时言眸光暗了下来,不过也只一瞬便压下心中酸涩感:“她被奔云带着,也不知到了哪,二哥已经追去了。”
薛雨生仰起头。
少女却没有看他,浓长的睫羽低垂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几日不见,她仿佛胖了些许,尖尖的下巴也圆润了,只肌肤更加莹白,雪一样地耀人眼。而那只受伤的脚此刻正蹬在马蹬上,看上去已经好了,只透过月白锦履隐约可现那纤薄流畅的线条。
就像梦中那样。
薛雨生目光依然平静,但素白衣衫下,他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握成拳。梦中那些靡丽而狂悖的画面一下子有了实感,他听见他胸腔之内,一颗心正极速跳动起来。
砰砰砰。
明明都打算离去的。可是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为什么见到她后又想起那些荒唐的梦?
肌肤下,有如火的灼热正沿血脉流淌,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皮而出。薛雨生抿紧唇,强迫自己错开目光,不再看那引他狂乱的所在。
没听到他说话,宋时言迟疑一瞬,抬眸望去。
眼前人依旧是那副萧萧肃肃的模样,只他眉头紧锁,嘴角也紧绷着。
他,大概是在担心二妹吧。
宋时言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眼酸堵得厉害。这个人明明离她这么近,可又那么遥远。遥远得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剩下自己在浮尘中煎熬。
就在这静默的时刻,树林深处忽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唤。
“在这里,快过来!”
是二哥!
因这突然而至的声音,两人同时惊醒过来,宋时言想到二妹,忙翻身下了马,往前行了数步,却没听见身后动静。又回头,见薛雨生仍站在那里,眸光晦涩不明。
“你,要过去看看吗?”
不要过去。不要再沉沦。
只是触及那双雾蒙蒙的眸子时,他听见自己说:“好。”
薛雨生迈开脚步。
*
树林里响起脚步声,窸窸窣窣,由远及近,宋晖远回头,便见二妹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有人来,他便也松了口气,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树林里又钻出个人。
等那人从二妹身后走了出来,宋晖远却怔住了。
“你,你怎地……”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只因身旁响起了惊呼声:“薛,薛夫子!”
宋时姿万没想到,还以为今日没法再见到他了呢,只不想这人就这么从天而降。她傻傻望着他,连眼泪都忘记擦了。
只是他却向前走了两步便停下,停在离他们一丈远外,躬身拱了拱手,姿态守礼而谦逊:“路过马场,听到里面有些情况,便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原来是这样。
宋晖远挑了挑眉,望向身边的二妹。
方才还一个劲哭闹让他狠狠鞭笞奔云的人这会儿什么话都不说了,只目不转睛望着林下少年,那眼神仿佛都要黏在他身上了。
宋晖远蹙了蹙眉。
这叫什么,是求仁得仁嘛,还真让她盼来了。只是这幅样子他们看到还好,若是让其他人看到,难保不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这可是有关宋府声誉,即便宋晖远心底里并不喜欢二房那边的人,也有必要提醒下她。
但他却没有机会开口,因为宋时言扶起她,挡在她身前,隔绝了她的视线。
“二妹,哪里受伤了吗,侍女们就在外面,很快就来了。”
握着她手臂的手用上力道,宋时姿蓦然回神,望着面前一双关切又隐含警告的眸子,不由神思一凛,下一瞬又不满地嘟了嘟嘴:“都是二哥的马不好,诚心想摔死我。”
“是你先对它下手。”提到奔云,宋晖远跳起来,“我方才若不是赶来及时,你是不是想刺死它?”
宋时姿气势弱下来:“不是还没动手吗……“见宋晖远还要继续说,忙躬下身来叫,“呀,我腿好痛,定是伤到了!”
宋晖远又气又无语。
在弃马奔过去时,他便吹了口哨,奔云是他的坐骑,只要听到这声口哨,便会停下来,果然,宋晖远钻出树林后,便见奔云已经停下了,只是不住喷着响鼻,颇为烦躁的样子。然后,他便看到二房这位娇滴滴的二妹从怀中掏出匕首,刀锋朝下,正对着马颈侧狠狠刺过去。若非他及时赶到,如今奔云恐怕只剩下尸体了。
宋时言瞥了眼宋时姿,又在四周扫了眼扫,果真看到不远处躺着一把匕首。
无怪乎二哥这么生气,宋时言顿时什么都清楚了。
别看二哥平日里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只独独一样,那就是将奔云看得如眼珠子般,平时洗刷都不假下人之手,这会有人要对奔云下手,只是生气还是轻的。
若不是见她是二房妹妹,自己嫡亲堂妹,恐怕他就要和人拼命了。
宋时言无法,只想先将两人隔开,便低头道:“还可以走吗?”
宋时姿哪见过二哥这副气炸了的样子,一时心中也是惴惴,听大姐姐说了句,也只好见坡下驴,先躲过去再说,便点点头:“可以,吧?”
其实就是刚开始奔云有些烈,也着实受了惊,后来进了树林就还好,但宋时姿忍不住扶靠在大姐姐身上,让自己显得委屈可怜。
“大姐姐,刚刚真的好险……”
宋时言小心搀扶着她,两人一起转身,正对上薛雨生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温温柔柔,带着怜惜,也不知是在看她,亦或她?
但下一瞬,旁边的人更加压向自己,与此同时呼痛声也加大了些。身上有些重,宋时言蹙了蹙眉,也明白过来,二妹这是在装痛。
能装痛,显然就没伤着。
宋时言定了定心,正待扶着她,林下那人却在此时开口:“需要帮忙吗?”
方才还在娇呼疼痛的宋时姿闻言也不嘟囔了,眼睛都亮了起来,只是没等她说话,树林里响起了嘈杂的呼唤声,下一刻,三娘四娘五娘陆续拂开枝叶走了出来,见到眼前的景象,忙一窝蜂围了上来。
女郎们叽叽喳喳询问着情况,宋时姿被妹妹们围在中间,梗着脖子也再见不到那人半点,心中一急便道:“没事呢,让开让开!”
女郎们几个不明所以,见二姐面色不虞,纷纷止了话。
只七娘却有些生气。她是二房最小的女郎,姨娘也最为受宠,平素就没什么人敢给她脸色,便是二姐她也不怕的。再加上这次明明是好意关心,哪想二姐丝毫不领情,还摆出如此不耐的神色,便撇了撇嘴,正想回一句,衣袖却被人拉住了。
回头一看,是四姐。
宋时容对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二房几个姊妹中,虽然二姐和三姐年龄大些,但四姐姐从来都是最妥帖最周全的。其实宋时容会这样,也与她的处境有关。
不受宠爱的庶女们从小就要学会察言观色,受了委屈也无人诉说,没有仰仗,自然行事就要多想想,多考虑,可不就成了旁人眼中的周全妥帖了嘛。
七娘望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想要开口的话便咽了下去。
女郎们退开了些,但宋时姿却失望了。
因为宋晖远走了来,一把搭着薛雨生肩膀,对陆续过来的嬷嬷侍女道:“快些搀着你们主子,回去仔细检查检查,别留了毛病回头又赖上我家奔云。”
留了话,也不管众人什么反应,自揽着薛雨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