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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雨(一)

    正值饭点,如意居客座满堂,跑堂的伙计一看来人,笑嘻嘻迎上来:“二郎君好久没来了,三楼上房一直为您留着哩。”

    宋晖远从怀中抛出银锭子,边走边道:“上一桌好菜,还有你家最好的新丰酒。”

    “好嘞。”伙计躬身谄笑,目光与薛雨生相触,眼神一亮,举止愈发殷勤,“这位郎君是哪家府上的,好生面善。”

    宋晖远正迈步上二楼,闻言扭头望了眼,道:“小底儿,你莫打趣他,他面子薄,快些将饭菜送来,再有你的赏!”

    伙计嘻嘻一笑,站在栏杆旁,顺溜道了声“多谢二郎”。

    两人笑谈间上了三楼。这三楼与楼下大不相同,果然是雅间清室,外面廊道静幽幽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宋晖远熟门熟路推开左侧里间的房门,薛雨生跟在他身后,略略一顿,也抬脚而入。

    看得出他常来这里。

    此处位于望都城西,是九衢三市中最繁华的一条街,往东走百来步,便可遥望宫城巍峨,而西行过芙蓉桥,又是望都世族聚居所在,是以每到饭点,这里都高朋满座,或是下值相约的官员,或是世族勋贵子弟,总之来此吃饭的非富即贵,所以伙计一看到薛雨生,便以为是哪府里的郎君。

    宋晖远撩袍坐定,见薛雨生面有局促,略略一想,便也清楚。

    今日自己主动相约,还是在如此清雅之地,是人都觉得有蹊跷。

    宋晖远也不绕弯子,道:“这里胜在环境清幽,好谈话,你放心,就是有几件事想向你打听,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氏二郎离京多年,常年在西凉边境,是戍守一方的将领,会有什么事要询问尚在读书声名不显的自己?

    薛雨生不动声色,脑中已经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过滤一遍,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果然,他刚坐下,宋晖远就道:“你也很好奇那药方吧?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和你有同样的症状?”

    如此直接的说话方式……

    薛雨生还打算和他迂回一轮呢,没想到对方和自己打直球。

    也不怪他诧异,薛雨生平素接触的人中,除了宋晖应那样的纨绔子弟,大多是如苏遮一般在族学上学的平民,因在旁人府中,说话行事便多了一份顾忌,许多事都不能敞开了谈。

    其实薛雨生倒喜欢这样爽达的说话方式。

    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思前想后,很是畅快。但他明白,能这样说话行事的背后是从小优渥的环境,是家人的宽容,是家族经年的累积。

    是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构筑了一个人的思维行事习惯。而对于什么都没有的人,这种方式就不是爽达,反而是莽撞,是愚鲁。

    薛雨生扯了扯衣袖。他不是愚鲁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直接说出心中所想,何况在尚未摸透对方目的之前。

    “真的很感谢彭大人那日赠药,世间之大如我这种症状的人怕是也不少,不过我还要感谢二郎君,若非二郎君和彭大人有旧,想必他也不会慷慨赠药。”

    宋晖远扯了扯嘴角。

    和文人说话就是麻烦,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事,却要感谢来感谢去,忒耗口舌了。不过他今日可是有备而来,也知道这事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便也不介意对方兜圈子。

    这几日为了这事他不知跑了多少地方,也奇怪,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为这些不相关的人和事费心力,但只要一想起那副画像,想起府里有那么个人和画像中的女子相像,想起祖母莫名其妙地在府中做法事,他便燃起熊熊的探查心。

    宋氏二郎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干票大的。想到收集到的信息,虽然已隐约有了猜想,还是免不了吃了一惊。

    恰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伙计打开门,端着饭菜杯盏进了来。

    烤鸭的香味飘进鼻端,宋晖远摸摸肚子,有些饿了。遂不打算继续说,指着烤鸭道:“这是这儿的招牌,一日限量五十份,快吃快吃!”

    薛雨生凝眸望他。

    已经过了七八日了,冯大夫那边还没有消息。彭屿既能把药方给他,那与之相关的线索自然很难寻觅了。薛雨生原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不过看眼下宋二郎的神情,或许他这里真有什么发现?

    薛雨生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不必着急,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不在乎这点时间了。顿了顿,他拿起筷箸,夹起一片烤鸭放入口中。

    如意居的烤鸭果然名副其实,外焦里嫩,入口滑而不腻。这些薛雨生在族学就读时听宋氏旁支的郎君们说过,只今日却是第一次吃。他于吃食上一贯并不在意,儿时缺吃少食,便是连树皮草根也吃过,如今宋府里管着饭,虽是和下人们一样的菜式,薛雨生也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这烤鸭的确太香了,他一点一点品尝着,放慢了咀嚼速度,忍不住想,世人汲汲营营地,归根结底也不过图这口罢了,有了吃的,便想更好更美味的。

    人心,总是这样不知满足。

    宋晖远正大快朵颐,一抬眸,便瞅见薛雨生慢条斯理地吃着烤鸭,动作……堪称优雅。这烤鸭烤得火候正好,外表还在流油,他居然一点油腥都没粘上,素白的袖子随着动作微微拂动,有种莫名出尘的感觉。反观自己,袖子撸到手肘,右手筷子夹着一片,左手还拿着一片,满手满嘴的油。两相对比,差距简直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世族郎君,自己是不知哪冒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粗鲁莽夫。

    不过,宋晖远在军营中跟着士兵们混惯了,早就不在意什么世族形象,对他而言,吃饱喝足才是最顶要的,营中那些饿虎扑食的兄弟们可不会礼让,若动作慢一些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如此想时又忽然恶趣味地脑补了一下,若是对面的人放到军营里又是怎生一副画面。

    宋晖远凝了凝眸,目光落到薛雨生皓玉般的面容上,只这一瞥,又顿时打住了想法。虽然他实有从武的天赋,但外貌气质实在和军营不搭,将这么个仙气飘飘的人放到全是赤膊大汉的军营里……怎么想怎么违和。

    宋晖远吃完烤鸭,到底还是叫人送来热水,净了手脸。整理一番后,才施施然倒上一杯酒。知道薛雨生的怪症,也没敢用茶,只酒水也不知他喝不喝得,遂又询问一句。

    薛雨生很早就放下筷箸。他饭量不大,每餐只吃个七成饱,是谨遵圣人的养生之道,所以即便今日来了如意居,面对一桌子的珍馐玉食,也没有多进一口。

    只宋二郎似乎很有食欲,将桌上的饭菜干得七七八八,末了才满足地舔了舔唇。饭菜吃完了,又倒上了酒,还关切地问了自己能不能饮酒。

    薛雨生这才道:“能饮一些,只酒量不大。”

    不大就好。宋晖远呵呵一笑,忙替两人倒上。

    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看对面人脸泛红晕,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宋晖远停下来,清了清嗓子道:“听说当年你能去族学,是你养父求到祖母跟前,祖母应允的?”

    喝了酒,四肢百骸都隐隐有了热意,不是病症发作的那种感觉,是一种很舒服很熨帖的暖。

    薛雨生没怎么喝过酒,记忆中偶尔几次也是当年薛大安在世时,过年庄上分的米酒。他记得那时薛大安捧着碗,脸上纵横的沟壑都被米酒的香甜撑得熨平了些。他眯着眼,将碗放在自己嘴边:“大哥儿,舔舔,这是酒,好喝着哩。”

    然而米酒是什么味道,他已经忘了。只那时那种熨帖的,仿佛暖阳照在身上的感觉还依稀记得。

    所以当宋晖远乍然提到薛大安,他下意识弯起嘴角,点点头:“他待我很好,若非他,我可能早就不在了。”

    薛大安从死人堆里将他捡回来,这不是什么秘密。宋晖远忽而又问:“那个地方,就是当年他捡到你的那里,你知道在哪吗?”

    薛雨生抬起眸。

    他忽然明白了宋晖远为什么要让他不停地喝酒。酒,果真能放低一个人的戒心,但或许是酒的作用,又或许是想起薛大安,想起那些久远地压在心头的记忆,他执起酒杯,静默片刻,道:“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我曾无数次穿行那里,也想试着找一下与我身世有关的痕迹,可是什么也没有。”

    “是西庄后山?”

    薛雨生将酒一饮而尽:“不光后山,西庄周边的山林我都找过。”他笑了笑,可笑意里涌出一抹苦涩,“二郎君,我不知你此番用意为何,若你因那症状,因那药方而有什么怀疑,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亲生父母,不过很可惜,什么都没有。他们说得很对,我是野种,是天煞孤星,是不可能有什么亲人的。”

    宋晖远喝酒的动作一顿。原只想做个引子打开话题,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番话。这些话,恐怕才是他的真心话罢。

    原来看着光风霁月的人,也有这些不为人知的晦暗心酸。

    薛雨生又斟满一杯酒,他发觉自己好像有些醉了,要不然,为何要讲那些话,为何说完并没有爽快的感觉。只是觉得心里很空,空落得需要什么东西填满。

    他抬起手。

    但下一刻,却听见对面人说:“彭屿那次去西庄并不是偶然路过,他在山里寻到了一处尸骸坑。”

    “薛雨生,彭屿极有可能认识你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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