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解引着孟元往营房走去,那是一小座砖房,推开门时,淡淡的皂角味混着墨汁的气息扑面而来。
孟元环视一圈,屋内装饰朴素,桌上堆着几件软塌塌的衣裳,旁边凳子上却放着两个瓷碗,碗底留着些许粥渍。
墙角的兵器架上,刀斧倒是挂得端正,但衣架上的箭囊歪歪斜斜,几支羽箭露在外面,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萧解见状,耳尖微微泛红,伸手挠了挠头,笑着打圆场:“殿下见笑,今早天不亮就去了校场,还没来得及收拾。” 说着上前去拢桌上的衣服。
孟元眼底带着几分笑意,走到桌边坐下:“你见过本宫的书房,跟你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必介怀。”她指了指对面的木凳。
“不必行礼,坐吧。”
“多谢殿下。”萧解刚在凳上坐定,房门外就探进来一个脑袋。
是个十三岁上下的女孩,皮肤浅棕,像是被日光晒透的麦秆,她穿着边缘带毛的短衣与棉裤,脑后用蓝布带绑着齐肩短发,四肢修长背脊挺拔,一副少年的模样。
最打眼的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转动间带着股机灵劲,像是准备奔跃的丛林小兽。
她看见屋内的孟元,也不怯生,快步走进来,双手抱拳对着两人行了个标准抱拳礼,声音脆生生的:“义母,这位大人。”
说完便径直走向桌边,捡起被萧解胡乱放到一旁的瓷碗和衣裳放进木盆中,歪在架上的箭囊,她都踮着脚将其放回兵器架上,还顺手将露在外面的羽箭理得整整齐齐。
萧解看着她,转头对孟元笑道:“殿下,这是臣的义子,叫赫连真,之前跟您提过,她母亲是北疆当地的军官,临终前托付给我,臣便把她带在身边。”
孟元的目光落在赫连真身上,细细打量着,长相确实要要张扬深邃许多。
赫连真动作间半点不毛躁,连收拾碗筷时,都刻意放轻了脚步,显然是怕打扰两人说话。
尤其是那双眼睛,自进来后就没往孟元身上多瞟过,只专注于手里的活计。
这分寸感,倒是比不少人要周到。
赫连真很快就收拾完了屋子,她抱着木盆又对着两人行了一礼。
“义母,大人,我先出去了。”
不等萧解回应,便漫步退了出去,关门时还特意放缓了力道,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声。
“怎么样殿下,我这义子不错吧?” 萧解见她走了,语气里多了几分得意,端起茶壶给孟元倒了碗茶。
“不过因她母亲那事,性子内敛了些,一开始见我一句话不说,臣开解后才如今这番,好在营里大家伙都好,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会想着给她留一份,我母亲也疼这孩子,每月都送些东西来。”
孟元执起茶碗,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说起来,本宫府里也有个跟她年岁相近的孩子,性子活络,还总念叨着想入军,若是你不慊,本宫就让她来营里认你做师傅,也能跟赫连真做个伴。”
“是叫阿银吧?”
她眼睛一亮,想都没想就答应,她去太子府时见过那孩子几面,确实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两人说笑了几句,萧解端起自己的茶碗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话锋一转:“殿下,您今日来,恐怕不止是为了给阿银找师傅吧?”
孟元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点了点头:“确实有事,今日早朝,陛下宣布了周国国君赵恪会随使臣一同前往合稷山秋猎,还会在猎场留驻三夜。”
“周国国君?”萧解皱起眉头,手里的茶碗磕在桌上带了点力气。“他那种人来做什么?依微臣看是没安好心!”
“你说得没错,但他此行要做什么我们还没能确定。”
孟元手指轻轻敲击着茶盏边缘。
“届时各营会抽选优异者作为秋猎侍卫,随驾的兵力也会有所增加。”
她看向萧解。“只是本宫想让你留在城里。”
“不成!” 孟元的话还没说完,萧解就猛地站起身。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坐了下来正色道:“殿下,此等大事怎么能让臣留在都城,您的安危又作何保证?”
孟元给她倒了碗茶,慢悠悠道:“虽说之前咱们端了周国在硒阳城的据点,但难保没有散卫潜伏。”
“至少得做双重计划,这些人若是趁此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郑重。“你留在硒阳城稳住兵力,这才是最稳妥的安排。”
“至于我...”孟元起身走到萧解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只要都城安稳,合稷山那边就算有变故,本宫也能毫无顾忌地应对。”
萧解的肩膀颤了颤,眼神渐渐松动,殿下说得对,路途遥远,硒阳城若乱,护驾便成了无根之木。
可让她曾经都在前线拼杀,这次却留在后方,心里总不是滋味。
孟元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缓和了些:“再说,本宫的暗卫也会随行,赵恪那边也会多留意,你留在都城,不是退缩,是替母皇守着最重要的地方。”
提到皇帝,萧解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她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微臣,遵殿下令。”
孟元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她转身走回桌边,从袖中拿出一份卷轴放在案上,展开后推到萧解面前。
“这是硒阳城及周边城镇布防图,你拿着,秋猎期间若是有任何异常,不管大小,即刻用密信传往合稷山,本宫已经跟暗卫打过招呼,会由专人护送,绝不会出岔子。”
她俯身看着舆图,视线划过几个关键节点,皆被孟元用朱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标注着何种防线,注意事项等小字。
萧解心中一时震荡久久不散。
殿下还真是周到,连硒阳城内各方势力都标得清清楚楚,若是有异,还能去找太子派求助,如此细致慎重,真让自己自惭形秽。
“微臣记住了。”萧解抬手将舆图仔细叠好,塞进怀里。“殿下放心,只要有我在,都城绝不会出半点乱子。”
孟元赞许似得笑了笑,两人又说了些防务细节,眼看日头渐西,她才起身告辞。
萧解送她到营门口,看着马车驶远,她径直回了营房,从怀里掏出那份舆图,铺在桌上,拿起笔,开始一点点标注营中兵士的布防安排。
东门增派步兵,西市安排暗哨,北门由金吾卫巡查...每一笔都写得格外认真。
夜色渐深,营中兵士早已歇息,只有萧解的营房还亮着烛火。
赫连真端着一碗热汤进来时,看见义母正站着,眉头紧锁着看虞国地图,指尖还在图上画了几条线。
她把汤放在桌边:“义母,该歇息了。”
萧解扭过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是真儿啊,等我把这最后一点标完就睡。”
“对了,过些日子会有个叫阿银的孩子来营里,跟你差不多大,届时同你一起学习。”
赫连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还是点点头,没多问,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看书。
而此时,孟元的马车刚驶进太子府,她离开营地后又去了姬府,同样的留下了吩咐与几封送往武陵的密信才回府。
刘释异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她回来,连忙上前一边接着披风,一边询问道:“殿下,可要先用些宵夜?”
“不用,我在外头吃了,今日府里有什么事么?”
“无事发生,后院那几位也安静得很。”两人穿过走廊,一路回到竹园。
孟元绕着酸胀的肩膀,刘释异看见此番道:“殿下可要去府里新葺的泉眼中泡泡?想来刚好舒缓疲惫。”
这温泉还是芍药提议修建的,婚礼前就已完工,不过自己公务繁忙以至于一直没去体验。
芍药也说没妻主同行,他一人也是没趣,于是到现在也没人用过。
“那待会就去,叫上苏玉楼,今夜让他侍寝。”
婚礼那天自己去了芍药那,今夜也该召他了。
“是。”
刘释异为她换下常服便退去。
孟元给自己倒了一碗冷米酒,虽说天冷,但房里热烘烘的,喝上冷酒还真有别有一番风味。
灌下酒,她长呼一声。
“好想喝汽水啊。”
在前世她就有周末去水浴中心放松的习惯。
搓个澡,按个摩再吃些小蛋糕海鲜烧烤什么的简直是性价比之选,比那些一开口上千的度假村可要划算许多。
孟元又倒了一碗米酒喝下,冰凉的酒液一下子刺激大脑,好在度数不高,就算喝一坛也只是喝饱而不会喝醉。
她转向书桌,翻看着桌上左右各一堆的册子。
刘释异已帮自己处理了些不重要的日常问候,剩下的也都是些关于秋猎安排的奏折,想来不费多久就能完成。
“加油,做完就能去泡温泉。”孟元这样给自己打着劲。
她沾上朱墨开始工作。
外头吹着几道簌簌冷风,木窗因此轻轻叩动,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还专注许多。
期间刘释异传来消息,说苏侧夫需晚些到温泉处,想来是在梳妆打扮。
孟元闻言也没休息,直到烛光带着噼啪声,留着些许光亮,完成公务后才将其吹灭换上新的蜡烛。
她披上披风,唤门口侍从带自己去温泉园。
踏上青石板小径,路边装有宫灯尚未熄灭,暖黄光晕透过镂空雕花,在地面投下花鸟相合的纹样。
转过最后一道门洞时,温热的水汽迎面而来,侍从躬身推开珠帘。
孟元放眼望去,整片温泉园依着山势错落,青石垒砌的汤池嵌在半坡,蒸腾的白雾如轻纱般缠绕着池岸边,身体不自觉被暖意熏得微微舒展。
池畔环绕着几盏鹤形防风灯,火光映得汤池里的泉水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水底铺着圆润的鹅卵石,微风搅动起细碎的水花。
温泉旁建有暖阁,它窗扇半开着,里面燃着安神的沉香,矮几上摆着一盏酒,此外还搁着一碟蜜饯与下酒小菜。
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个侍从快步走近,轻声道:“殿下,苏侧夫正在来的路上。”
孟元点点头,她抬手解下披风,侍从接过后搭在一旁的竹架上。
她缓步走向池边,足尖刚触到温热的石板,便觉一股暖意从脚底蔓延开来,驱散了秋色的微凉。
池水渐渐将孟元包裹起来,白雾拂过脸颊,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混着草木香,沉香,萦绕成一片温柔缱绻的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