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太子府正堂内。
数盏烛台燃着明亮的烛火,将满桌膳食映得色味精致,中间的瓷盘里盛着油润的炙雁,它旁的陶锅中温着金黄鲜香的菌菇汤,连佐餐的酸藠头,白萝卜都码得齐整。
孟元坐在主位,左边是芍药,他穿了件浅粉多层衫,指尖总不自觉蹭着孟元的袖口。
右边是苏玉楼,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面容清冷,只低头慢慢用银勺舀着汤,仿佛对周遭动静不甚在意。
赵其添则坐在芍药旁,手里捏着木筷,目光却时不时扫过孟元,三人都带着小心的意味,在这时却达成了某种制衡,谁都警惕着没招惹。
烛火跳动,映着各异神色,满桌珍馐仿佛也失了滋味。
侍从刚为孟元添完茶,她便放下筷,桌上瞬间静了下来。
“半月后秋猎,你们三人都随我去合稷山。”孟元补充道:“另外,周国使臣也会一同前往,届时听令召唤才可行动。”
最后一句话落下,气氛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悄然起了波澜。
最先有反应的是芍药,攥着孟元袖口的手指又紧了紧,声音里藏不住雀跃:“妻主是说,虜也能去?”
他在百花楼早听说过皇家秋猎的热闹,合稷山有遍山枫红,不仅是传说中大虞与周国开国皇帝盟约之地,藏匿着不少珍奇异兽,夜间还能围着火堆宴饮,光是想想,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跟妻主一同体验。
可转念一想,他瞥见苏玉楼和赵其添,雀跃劲淡了些。
芍药垂下眼,心里悄悄盘算,到了合稷山,一定要寸步不离跟着妻主,可不能让那两个不知所谓的男人坏了自己的意头!
苏玉楼先是顿了顿,抬眸看向孟元时已没了方才的疏离,他微微颔首:“虜家听令。”
语气听不出情绪,心里却转开了念头。
他猜测此番秋猎并非只关乎玩乐,更是两国共欢盛会,加上殿下白日里先去找了赵其添,看来是因他周国身份而前去关心一番。
自己让何云打探了他与芍药的消息,据说是个叫乌罗的男侍告诉他的,说主夫因那异国身份不受宠爱,又因他嫁进来后惹了不少祸事,除了侍奉过殿下一夜便是久久的禁足。
看来不足为惧。
反倒是那芍药,在主夫进府前就与殿下有过一段缘分,早就失.身都极有可能,自持美貌和放荡的性子得了殿下宠爱。
芍药在侍从间也是出了名的大方,时不时散些钱财取得殿下的消息,比如她今日喜欢吃甜或是辣的,心情如何等等。
最让人不齿的,是他得了消息后,故意在殿下必经之路相遇时,扮做贞洁烈男或孤寡少夫勾得殿下两三夜便唤他侍寝。
除开刘管事对他有些不明显的排斥外,芍药可谓是太子府内自己唯一的劲敌。
苏玉楼又悄悄看了眼芍药,心里轻嗤,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讨好罢了,秋猎场上,终究要凭真本事说话。
在庐陵他可学过骑射,若是能在围猎时展露一番手脚,不仅能让殿下看到自己的本事,还能压过芍药那点小聪明。
“太子夫留下,这段时间你们各回各院准备秋猎吧。”
两人齐齐起身,芍药临走时还朝孟元脸上轻点了一口,她脸上顿然留下一道红痕。
苏玉楼与赵其添明显没想到他还会来这遭,纷纷愣住。
“妻主,虜家今夜等你。”
芍药声音甜腻,留下句暧昧的话,扫了两人一眼便抬起下巴离开,好似宣扬这场求爱赛的胜利。
苏玉楼朝孟元屈膝行礼,他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内里几乎快要腐烂开来,引得蛆虫爬遍。
孟元执起茶盏喝了一口,带着那道吻痕也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赵其添垂眸攥着桌布,他开始踌躇,难道今早她来找自己是因为秋猎的事情吗?是他自己想错了?
“秋猎,周国皇帝回来,指明了想见你。”
他忍不住惊异一问。“父皇也来?他怎么会...”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明明一向对自己漠不关心,此时却...
赵其添沉下心思。
父皇是想验明他在虞国到底有没有好好办事吗,可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没有一点可乘之机,别说夺取机密了,他连孟元的房间都进不去。
他抬眸看向孟元,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语气里掺着几分不出错的从容:“真是巧,许久没见他,我也想同他叙叙旧才是。
孟元默默关注着,他明显强撑着保持体面的样子。
也是,周国的据点被破坏时,那群卧底几乎第一时间自杀的自杀,缴获的密信也都是去往周国的。
唯一提及自家储君,还是他被禁足在太子府,希望周国派暗卫前来刺杀以全计谋。
“有什么要采买的让乌罗跟陈为帷去,天冷了,你若是出点风寒伤病,怕是要被周国使臣说照顾不好他们的储君。”
赵其添缓缓点着头。
他来虞国前父皇告知了自己几处据点,想来能帮扶一把,若是要去,必须得支开乌罗才好。
孟元站起身,目光扫过赵其添不自然的表情,语气不算温和:“你是大虞的太子夫,不要像上次一般失了体面。”
赵其添心中一惊,她是说送别周国使臣那天自己替酒的事。
周国储君还是虞国太子夫,他总要做个选择。
......
秋猎准备期间,太子府内最开心的莫过于芍药。
上百套件衣裳首饰便不谈了,他惯用的浴桶都有三个,说是泡澡与洗漱的用处不同,自然浴桶也不同,沐浴的香露比后院剩下两位都要多得多。
他如此做法自然也被孟元下令止停,只让他备上日常所需就足够。
妻主开口,芍药这才从小山似的行李中拿出一柜香露,三匣胭脂水粉,一整箱首饰还有数十个软硬不同的枕头与不知其用途的玩意...
孟元揉了揉眼眶,他难不成真当秋猎是郊游不成?
周国皇帝莅临合稷山秋猎的消息在次日早朝上宣告了众位大臣。
不少人对赵恪的行为表示了严重的怀疑与不信任,认为他心有不轨意有所图。
也有少部分大臣抱有乐观心态,虞周盟婚在前,若他有所动作,那便是让天下人嗤笑的无义之徒,只需按礼仪接待,暗中安排侍从留意,不必兴师动众,坏了两国和气。
两方各执一词,一时间争论不休。
丞相司徒林胤这时迈步出列,提议应当按礼接待,规格依盟国皇帝待遇,既不怠慢,也不逾矩,同时增派三百精锐,乔装成猎场侍从,驻守合稷山附近关键隘口。
另外,秋猎期间限制使臣范围,以防周国随从脱离视线,确保猎场安全。
既兼顾了防备,又不失礼仪,阶下大臣纷纷点头,皇帝准。
退朝后,大臣们陆续散去,孟元轻车去了城东,萧解在半月前成了屯骑校尉,这个时辰该是在练兵。
离校场还差几里时,她远远便听见震天的呼喝声,掀开车帘,入目是一片开阔的演武场堡垒,黄土铺就的地面被马蹄踏得坚实,边缘插着密密麻麻的虞国旌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下了车,便看见千名屯骑营兵列成方阵,素银软甲在日光下泛出烁烁闪光,她们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整齐得如同刀切一般。
而方阵前方,一个身着红装的身影,那人束着头发,用红绸系着,腰间悬着一柄大刀,手上握着一根两指粗的马鞭。
除了萧解还能是谁?
此刻她蹙着眉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的队列,脸上无半分笑意,周身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强大气场与压迫。
“腰杆给本姑奶奶挺直了!你们是骑兵,不是那些个没几两肉的男人,风一吹就倒。”
萧解的声音洪亮,带着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兵士耳中。
她抬手一鞭抽在旁边的木柱上,“啪” 的一声脆响,吓得队列前几只战马虎躯一震。
“用力往前刺!没吃饭吗?手脚软得比十岁小二还厉害,难不成还要本校尉喂饭不成?”她语气冰冷,没有半分情面。
士兵们双腿分开与肩同宽,稳稳扎下马步,枪尖抵在地面,无数汗水从额头滑落,滴落在地。
萧解声音陡然拔高,扫过全场。
“我萧解虽是新官上任,但想来你们都听过我不少事迹,在我手下,只看本事不看资历,想混日子的,现在就滚,想留下的,就拿出真本事,上了战场,本校尉保你们活着回来,挣军功娶美夫岂不妙哉!”
“是!” 兵士们齐声应和,声音比刚才响亮了数倍,甲叶碰撞的声响也变得整齐起来。
萧解刚转过身,便瞥见观礼台上的孟元,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想起自己正在练兵,连忙收敛神色,快步走过去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殿下!臣惶恐,不知殿下在此。”
“本宫也是刚到,不过看你练兵倒是有趣。” 孟元笑着起身,走到她面前。
萧解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臣只是按规矩来...这些士兵都是好苗子,就是得磨一磨性子,不然真到了关键时刻,怕是顶不住。”
孟元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望向校场上挥汗如雨的士兵。
“这屯骑营在你的训练下,来日定是一支劲旅。”
萧解呵呵笑了,她指向一木屋:“殿下去臣屋里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