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离开时,阮一一许久未更新的社交账号上只剩这么一条动态,配图是从车内拍下的,已经被大雨淋湿的车窗,看得出来窗外的景色已不再是波士顿,底下瞬间堆满了各种评论,问她去哪里的,问她还回不回来的,问她为什么删掉之前所有动态的,问她和成远临是不是分手的。
她没有回复任何一条,但成远临热情地回答了那位提到他的人。他的ID头像还没换——头像是用奶油写着“11”的一块蛋糕,ID同样叫ELEVEN,处处明示着他仍然属于阮一一。
小组同学A:[one,你是和远临分手了吗?]
成远临:[是的。:D]
阮一一头疼地捂住额头,飞机升空时,她感到耳膜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这下只能挥手拒绝空姐递来的马提尼,尽管那是她刚刚主动要的。
她以为成远临永远不会对自己有欺骗和隐瞒。
引导她成为掌控自己的女人、让她来拥抱自己的成远临,却在她的人生发生重变时狠狠地刺向了她。
“去你的,你才是精神病。”她恶狠狠地骂道,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确认删除成远临?
确认,确认,确认。
所有的社交账号都没了前男友的身影,阮一一感到大脑稍微舒服一些。游戏已经结束了,她的人生中只剩替代自己哥哥成为阮家家主这么一件事。
但只有她知道这意味着何等的屈辱,不管她付出怎样的努力,都绝无可能胜过已经死去的人了。
......
“不去聚餐吗?日料哦?”
“不好意思啊,我有约会。”
同事带有探究的眼神转瞬即逝,邱羚觉得他的谎言似乎被看穿,初秋已经来临,他流着冷汗坐进自己的车内。
面对没有必要的场合时,邱羚总用借口让自己看上去像是“约了人”,可实际上在半小时之后,他独自出现在一家偏僻但环境不错的棒球馆。
不远处的电子屏幕不断飘过[MISS]的字样,邱羚握着球棍的手心也逐渐地沁出汗水。他穿着最常见的那种淡蓝色衬衫,下身是灰银色的西裤,衬衫下摆塞进裤子里,场馆里偶尔走过一些会员,大多穿着休闲或时尚,只有邱羚是任谁看都是刚下班的社畜。
随着不断挥动的手臂,他腰身扭动的样子逐渐吃力起来。发球机依旧勤劳地工作着,弹出一个个轨迹不同的棒球,但他已经觉得没意思了,深呼吸一口气,泄力地把球棍丢开,无奈地弯下腰,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
体力的流失让他大口地喘着气,发胶也失去了效果,几缕头发狼狈地垂在额前。
邱羚四下看了看,庆幸他当初耐着心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家棒球馆,没什么人会来这儿,就算是周五晚上,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此时的狼狈,哪有男人没玩几下棒球就累得大口喘气?太逊了。
没人经过,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往后撑着自己的身体,发泄般地扔出几个地上的球。
好累。实在是太累了。就连棒球馆这种发泄压力的地方,也不能够让他的内心感到轻松,哪怕只有一秒钟。
他已经受够这种随时随刻都必须紧绷着的生活了。
辛辛苦苦做好的方案又一次地被退回来,不是没做好,不是哪里还能修改一下,只是冰冷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邱羚从大学毕业已经三四年,依旧在职场中没混出来什么名堂,但这不是说他能力有问题,好歹也是个组长呢,若是同职级的吴小姐遇到这种情况,就能好说歹说地要点补偿过来,只有邱羚白用功白努力了,也不能为自己争辩些什么,他并非是内向到说不出口,而是不够伶牙俐齿和讨人烦,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怼回来,再去争辩,就会被冠上小气吧啦、斤斤计较这种对男人来说是大忌的词汇。
拿着自己的策划案从主任办公室出去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在心底怒骂起来,只是脸上一片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内心充满了污言秽语和恶毒的诅咒。
午休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主任下午请了假,马上就能离开,占用邱羚的午休听他讲解一个根本用不上的方案,摆明了是拿他寻乐子。
随着心底里对上司的咒骂结束,邱羚发现自己的食欲也一同消失了,空着肚子直到下班也没能吃点什么东西,女同事之间的零食分享总是避开他,因为他吃归吃,却老是要点评这零食有什么缺点,饼干太甜,薯片热量高,糖果对牙齿不好,你们女生少吃这些东西。就算接过零食之后他会说谢谢,也让人觉得很讨厌,不愿意跟他有所接触了。
邱羚就是这种不太好相处的性格,在同级和下属之中是让人退避三舍,在上级眼里就变成了有欺负的价值——我知道你肯定看我不顺眼,你能拿我怎么样?同事们也因为知晓上级总能压邱羚一头,就算邱羚的性格惹人不悦,平日里对他也还算过得去。
邱羚从地上站起来,抓起球棍,想着起码要打到付费时间结束才行,只是手臂已经开始发软,也没什么心情再留在这里了。
他想回家,但家也并非是能让他喘息的地方,每天回家都要在玄关处直直地倒下,什么也不想,就那样趴着几分钟,才能站起来脱掉鞋袜,走进浴室里。
睡眠早就开始出现问题,大学时就已经睡不好觉了,可又固执地认为安眠药和砒霜没有两样,酒精更是毒药,日出这种总有人追逐的景色也变得相当普通起来,但今天身体实在是很累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早点睡着。
邱羚垂下双臂,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回去了”,他转身去整理东西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隔着一层铁丝网,抱着双臂和他对上视线。
她是谁?
从他作为男人的审美来说,这个女人的外貌极其出众,她穿着网球风的白色运动连衣裙,拥有一双眼尾上挑的大眼睛,几乎占据她那张小脸的三分之一,眼底里透着一股明亮的自信,一头棕色混着金色的长卷发整齐地绑在脑后,真像一匹名贵骏马的尾巴。
邱羚不知道她在这儿站了多久,又是否把他刚才那种懦弱的傻缺样子看了个彻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呆愣在原地有5秒?10秒?直到那女生直直地走进来,指了指他手中的球棍问他能不能借她玩一下?她只是来这儿等朋友。
发球机依旧在工作,邱羚没理由拒绝,尽管他的确是想拒绝,因为这个女人看上去就跟他不是一类人,甚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身材高挑,目测有173cm的身高,一眼看去就是那种常常健身的体型,这种家伙总是生活富裕的同时又很自律,总能过得很好,朋友也多。邱羚讨厌一看就属于中产或以上阶级的那种人,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何选中他搭话,难道也是觉得他看上去就好欺负?
“可以,给你。”
然而邱羚什么都说不出口,没出息地把球棍递给她,还拿下护腕擦了擦手柄处,给她让出击球的位置。那女生没对他说谢谢,立马自信满满地摆好了姿势,双手握紧着球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一击响亮的击球声响起,她的姿势很漂亮,简直就像职业选手一般,全身肌肉被牵动的样子也很漂亮。
邱羚站在一旁看着,心里的负面情绪因这个女孩的出现被放得更大,怎会有人如此耀眼?还是个女人。
故意冒出来气他的吧。
几分钟之后,他正要说“玩够了吧?”,像个小气鬼将她驱逐出自己的领地,那女生就把球棍扔回来给他,对他挑了挑眉就算是道谢地走了。
“一看就是...”
没礼貌的女人,被宠坏了的女人,换男友如换衣服的女人。邱羚差点没接住她扔来的球棍,慌慌张张地,又出糗了。看着她晃着马尾离去的身影,邱羚顿时就能想出几个令自己痛快些的词汇,尽管他心里清楚那个女生更可能是把他当做个善良的人才向他搭话的,但依旧抱着一种说出来会被骂恶心的想法收拾自己的东西,骂骂咧咧地离去了。
回家后,他依旧直直地倒在玄关处,反正之后要洗澡,不用在意脏不脏。明天是周六,比起堆满工作的工作日,他更讨厌周末的到来。
和母亲约定好每周末都必须见一面,可两人实际上都不想看到对方,但如果邱羚真的没有回去看望她,那咒骂又会劈头盖脸地从手机里冒出来。前几个小时母亲发来消息告诉他这周她会做他爱吃的糖醋排骨,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味觉已经随着年龄增加逐渐减退,做出来的饭菜往往过分咸和甜,已经到了令人难以下咽的地步,邱羚提出过几次他请客出去下馆子,母亲这时倒是敏锐地察觉到是他不爱吃自己做的饭,又得到说教的机会把邱羚从小到大的糗事拿出来说一顿,邱羚也只好放弃,老老实实地吃母亲做的饭菜。
不想去。
他赖在地板上,连起身都不想了,这种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又想起方才那个明艳动人的女人,虽说形容她的词汇都很正面,充满夸赞,但只是和她同处一片空间几分钟而已,邱羚对她的厌恶已经超过了部门主任,连他自己都觉得没理由和小心眼,只是因为人家看上去优雅又松弛而已,可他连嫉妒那一步都直接跳过,狠狠地在心底里鄙视和厌恶她起来。
算了,算了。憎恨一个甚至都不认识的人,邱羚你就这么没出息?
邱羚慢吞吞地脱了自己的衣服走进浴室里,累死了,连洗澡都没力气了。那个女人的出现才是今天最大的错误,就像忍受着寒冷饥饿中卖火柴的女孩儿看见有个同龄人正在温暖的房子里吃着烤鸡一样残忍。
想到这里,邱羚的肚子不适宜地叫起来,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难道要在这种情况下面对明天母亲做的饭菜吗?可打开冰箱,里边只有水和果汁,连放到发霉的面包片也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恋人的人,会在每每打开冰箱时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悲惨。邱羚对不停抱怨的自己感到厌烦,但种种情绪就是暂时脱离不了,这一点也都怪罪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
他躺在床上,眼前的电视在播综艺节目,出了名的有趣和搞笑,可邱羚却像个神经病一样静音观看,这样就显得在主持人和嘉宾努力逗笑观众的时候自己尤其冷静,气度不凡。
不知过去多久,在设定成自动关机的电视屏幕中,倒映出不知不觉睡着的邱羚。
这个男人的相貌是不差的,不说是俊俏帅气,却也够得着温润英气,就连眉毛的形状也好看,眼尾下方有一处不易发觉、淡红色的痣。
他眉头紧锁,眼中含着细碎的眼泪,但他并不承认是眼泪,为了掩盖这一点,他睡前总是滴眼药水。
入睡的后一秒,充电中的手机弹出一则信息,主管在部门群中告知下周开始会有领导来各部门考察,请各位做好准备。
发送的时间是凌晨3点。
随后,主管邀请了用户[软糖]加入公司大群群聊。
软糖:嗨!我是阮一一,各位早上好,虽然现在是凌晨三点,但我刚从国外回来,还没倒过来时差!有什么话我就先吐为快了,从下周一开始,我会对公司进行考察,从而决定管理政策的升级和人员的优化,希望大家呈现出专业的一面!晚安!
起床后,邱羚被绝望的情绪包围着,顶着黑眼圈有气无力地滚到地上,总算知道了这段时间自己的每个策划案都被打回来的原因——
他要被裁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