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医生?”邱羚惊讶地说到,“你来……来这里看家人吗?”
殡仪馆弥漫着一种悲伤中带着喧闹的诡异气氛,各种哭悲或是乐意喜丧的人们的哭笑声掺杂在一起。邱羚只是来帮着母亲,跟在她身后,在她哭到脱力时抱着她。讽刺的是,丧礼用的是邱羚的钱,琐事全由邱羚的母亲来安排,超度诵经,白事酒席,连客人也都要邱母一一招待,等到最后,抱着外婆骨灰走在前头的人竟然是什么事也没做的舅舅。邱羚跟在母亲身后打着伞,生怕这个瘦弱的女人在细雨之下难以支撑自己。等到一切都结束时,母亲在存放外婆骨灰的那一柜子前呆坐了许久,最后抹了把眼泪。
“妈,这一切都结束了,你死了,我终于能不作为你的女儿而活。”
邱羚倚在墙边,抿着双唇,难以评价些什么。紧接着母亲又对他说,“你去抽根烟吧,妈在车里等你。”
邱羚点点头,知道母亲是想要一些独处空间,什么也没说地走了出去。殡仪馆的建筑外是一大片桂花树和梧桐,在毛毛雨里更显一丝深秋中的清香和缥缈虚无的落寞。毕竟这里是往生之处,多待会就让人不禁感伤。邱羚盯着随手一摘的桂花花瓣,皱着眉头心想他从来没抽过烟,也从未和母亲说过这类话题,母亲为什么认为他会抽烟?父亲在时,家里没有一天不弥漫着烟臭味,他对此留下阴影,只在学生时代被同桌逼着抽过一口,更认为烟这种东西压根就没什么好碰的。
“邱先生,”成远临在这时出现在他面前,手臂中夹着一束菊花和百合,另一只手拿出烟盒,蓝色包装的七星,冲他点了点头,“节哀。”
“不,谢谢,我不抽..”
“这样啊,”成远临收回烟盒,“难怪你看上去总是很疲惫,没什么发泄压力的渠道吧。”
“……”
“是吗?”邱羚沉默了一会,苍白地笑笑,“那有没有什么比较健康的发泄渠道呢?”
“做点爱做的事嘛。”
“啊?”邱羚反应了一下是什么意思,脸颊微红地说,“别开这种玩笑...”
“这是医学角度的专业建议,”成远临笑着说,“做那种事的时候难道你不会感到心情很好吗?”
“额,这么一说确实...”邱羚不敢直视成远临,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做那种事时是什么感觉。
邱羚更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他跟成远临一起站在成远临母亲的灵牌前聊天的。不得不说的是,两人身形外貌虽十分相似,成远临的气质倒是与邱羚大相径庭,他优雅,从容,即使是和只见过一次的人相处,也没让邱羚感到尴尬。他们聊起面对亲人离世时所发生的事情,邱羚知道了成远临的父亲是入赘的,他随母亲姓成,在母亲死后,父亲希望他改成跟自己姓,成远临不愿意,父子两人至今关系僵硬。
“你跟你父亲应该坐下来好好说,”邱羚盯着手腕上的秒针说,“我和我父亲十几年没见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逢年过节时总该有联系吧?”
“没有。”邱羚摇摇头,“他恨我妈妈,只想跟她切断一切联系,包括我。”
“是吗...”
“所以你应该跟你父亲好好谈谈,至少他是你唯一的血亲,而且就在你身边。”
“谢谢你,邱先生,我知道了。”成远临对他笑笑,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交个朋友吧?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
看着递来二维码的成远临,邱羚嗅到一丝奇怪的气息,但他难以辨认那是什么事件的征兆,或是什么蝴蝶效应其中的一环。在微笑着的成远临面前,他找不到除了同意加上他好友的其他选择,在他也拿出手机,输入[成远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他对这个名字其实是熟悉的,但在哪儿还听到过呢?他不太记得了。
也可能是对长相相似的人有着自然而然的亲近感,邱羚很快就接受了他和成远临可以放松一点地对话这件事。
“我有两张周五晚的《歌剧魅影》门票,”成远临满意地放回手机,“到时候邱先生要是能抽出时间来就好了。”
“...到时候再说吧,显然现在不是一个适合讨论这些事的场合。”邱羚无所适从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不过,你说,你母亲要是还在的话,她会不会也觉得我们长得很像?”
“绝对会,”成远临又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飞快地高举起手拍下了一张和邱羚的合影,照片中,邱羚惊慌地睁大了双眼,嘴角还保持在方才话题中的微笑弧度,因此看上去像是被老朋友在闲聊之中抓拍了一张而已,“我得给我的其他朋友看看我们有多像。”
“那个...!”邱羚皱着眉头想阻止他,思来想去后决定不计较这件事,“哎...我母亲在等我,我得先走了,下次再聊吧。”
成远临笑着和邱羚说了再见,转头面对自己逝去时还很年轻的母亲。遗照上的女人头戴一朵百合花的发夹,那美丽的面容却永远停在她47岁时,死前不仅身躯被病魔侵占,财产和地位也全数被丈夫掠走,就连骨灰也只能放在如此简陋的骨灰堂。那时成远临17岁,母亲死后,他立马被父亲丢到国外,以此逐渐蚕食母亲的家族企业,成家世代从医、流芳百年的医院,院长却不姓成。成远临原本对这一切不屑一顾,他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人生,为了名利财权的斗争,他并不想涉及其中。直到他遇见那时身高还只到他胸口的阮一一,父亲久违地给他打来电话——阮家的小女儿你见到了吗?帮着照顾点,如果你能跟她走近些,那你这没用的儿子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他比阮一一大三岁,他在准备升入本科时阮一一才初中毕业,两人起先很少见面,在华人圈子的聚会上也只有几句招呼而已,但两年后阮一一转学到成远临所在的地区,两人常常在各种场合相遇。成远临惊讶地发现阮一一成长的速度比她的同龄人都要快:阮一一17岁的时候,已经可以毫不费劲地让他跪在自己的脚下。
成远临无法接受阮一一已经离开他的事实。
他小心翼翼地打探关于她的消息,不错过任何一个阮一一也可能会在的场合,很快,他发现阮一一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名叫邱羚的男人。
比起嫉妒,比起不甘,他全然没有这种情绪,反而是欣喜若狂,兴奋得发抖,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着得意和痛快。
错不了,错不了...阮一一忘不了他,她还爱着他,所以她才找了一个卑劣的替代品...!一个除了外貌身材有几分相似,其他哪哪都比不上他的低级货色...!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他在母亲的骨灰前没待多久,眼底泛起恶作剧得逞的快感。李源晴很快就回复了他的消息,对刚刚那张和邱羚的合照发表了评价:
“哈哈哈哈,远哥这速度,这么快就把敌人底细摸清楚了。”
“瞧着家伙一脸傻样我就不爽。”
“远临哥,他真的比不上你一根。放心吧。”
.......
周三时邱羚回到了工作岗位。
工作累积了很多,他必须在周六前处理完成。成远临很精巧地在周四晚的下班时问他是否有空,愿不愿意在明天跟他一起去看《歌剧魅影》。邱羚看见他发了张票根的图片,那全场最佳的两个位置令邱羚很是心动,再加上这场演员阵容实在豪华,他想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邱总监,明天上午十点我们要进行最终版的比稿和下一阶段的会议...”
助理传给邱羚好几份资料,光是下载就下了好一会。时针已经指向7时,邱羚抬眼看了下眼底漆黑一片的助理,活动活动自己一直在打字的双手:“你先下班吧,我会确认好修改节点再下班,弄完发给你。”
助理说了谢谢,随后跑得飞快。邱羚深呼吸一口气,他要犒劳自己,下定了决心不让任何事阻碍到周五晚上的演出。他很意外成远临不仅和自己长相相似,就连爱好也有重合,甚至他们的原生家庭都不完整,简直就像是一面镜子似的。如果可以跟成远临成为朋友、哥们,或许他可以将注意力从阮一一那转移一些,生活可以有起色些。
“你为什么还没走?”
阮一一在此时进了他的办公室,吓得邱羚重重地按下了删除键,连删好几个字。
她似乎是有些怕冷,穿着一身厚实的黑色外套,戴着一顶黑色贝雷帽,下巴被高领内衬藏住,只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
“赶进度,”邱羚不敢直视她,连忙保存文件装作要关机,他知道阮一一是西方做派,不喜欢看见员工加班太久,“我马上走。”
“你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谢谢阮总。”邱羚关了工作界面,作势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在阮一一离开后接着干活,“上次好好的聚会我突然离开,很抱歉。”
“没什么。本来也因为李源晴那家伙玩不下去了,”阮一一坐在邱羚的办公桌上,侧着身子跟他对话,“这周五晚上我们会去露营,看流星,你要不要来?”
“额。我...”
显然没想到有钱人的生活有多丰富的邱羚顿时宕机,按照常识来说,上周他中途离席,是应该赔礼道歉,再去一次,修复当时的气氛。可他实在不想再身处于那种氛围,难以言喻的窃窃私语姐妹花,精神状态无法预测的奇怪公子哥,再加上总是触碰他身体的阮一一,一想到这些,邱羚觉得成远临真是个正常人,再正常不过了。
“我有约了。周五晚上我和人约了去看戏剧。”
“是吗?”阮一一挑挑眉,“你不是没朋友吗?”
“网友。”
“网恋?小心被骗。”
“不是,”邱羚无奈地说,“他是男的。”
“哈,”阮一一干笑一声,“其实我有怀疑过你是同性恋,上周六,你还盯着李源晴看呢。”
邱羚无力地辩解道:“这怎么可能呢?您的猜测毫无根据,李先生长得漂亮,路过的人都会看两眼。我的性取向很正常。阮总,下次您邀请我,我一定去行吗?这次是因为我先跟对方说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阮一一从桌子上起身往外走,“到时候你要反悔,我可得扣你信用值了。”
阮一一关上那扇门,敏锐地听见邱羚那声松了口气的叹息声。未接电话中全是陌生来电,但阮一一知道那全都是成远临打来的。
她按灭了屏幕,在灯光之下,她的神色晦暗不清。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