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邱羚急忙进了里屋,找到阮一一道歉,“我家里出了急事,我得赶去医院。”
阮一一反应很快,马上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拿出手机翻司机的电话:“我让人送你去。”
“不用了,”邱羚动作迅速地穿好外套鞋子,“我叫了代驾。”
阮一一抿着嘴唇,瞧了一眼对此刻的情况根本不在意的其他三人。她下意识断定邱羚可能是为了逃离这里而说谎,看他如此着急,只好先不去追究这件事的真假。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打电话给我,”阮一一送他到大门外,“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的。”
邱羚按掉响个不停的手机,阮一一敏锐地瞥见那是来自他母亲的来电。
好吧,看来他没说谎。
“路上小心些。”
“我会的。”
砰的一声,阮一一重重关上了大门。屋里坐着的那三人不得不因为这道响声齐刷刷看着她。阮一一一言不发地将邱羚带来的那瓶酒扔进垃圾桶里,李源晴见状狗腿地贴上来,“你只是玩玩他而已吧?一一,听我说,他一看就不是能接受你的人,你对他下手会有一堆麻烦事的。”
“闭上你的嘴。”
阮一一直接扇了李源晴一巴掌,他那精致白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红痕,愣怔地看着阮一一。温浅温言也被吓了一跳,但她们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李源晴被阮一一直接上手打,因此又开始眼神交流,却也什么都没说。
“李源晴,再让我看见你在我面前无缘无故发疯试试看?你当你是什么角色?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别来烦我。”阮一一狠狠撞开李源晴的肩膀,直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对余下三人说,“你们自便吧。”
进了书房后,阮一一坐在那张棕色的沙发上闭眼沉思,她觉得邱羚有值得她戏弄的价值,精心策划这么一场尴尬又诡异的聚会。邱羚的反应确实很美味,那么一个瘦高清秀的男人因她的一点小举动都能够惊慌失措,冷汗直流,坐立难安,又不敢违抗任何事,似乎连最小程度的拒绝都无法做到,让人很好奇他如果真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阮一一认为如果她愿意,她不必如此行动缓慢地诱拐他,戏弄他。男人都很贪婪,不是渴望权力就是深陷欲望,这两种东西,阮一一都很是愿意挥霍。
“阮总,我家人去世了,下周一到周二,我请两天的丧假。如果有工作相关的事宜需要找我沟通,您可以随时留言。”
通知栏弹出来自[qiuling]的消息。阮一一甚至懒得将他的名字拼打正确,就这么以拼音的形式存于通讯录中。她的通讯录乱七八糟,混杂着英文和汉字,拼音也不少,[liyuanqing]也是拼音,但后边又跟上了一个狗狗表情彰显李源晴对阮一一来说并不普通,相比之下,邱羚发来的短信显得很可怜,甚至连短信通知也只是被阮一一往上划走了,并没有点开看。
管家此时通过讯息告诉她,她的朋友们都已离去了。阮一一明天要去辰枢开会,管家还提醒她早些休息,但阮一一全数将这些没用的信息像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样全数丢在地上,浑身赤裸地一头扎入泳池中,像只鲨鱼似的,思量狩猎的时间,和她的猎物是否值得她这么做。
……
邱羚看见母亲脸上少见地显出颓败的神色。
父亲与母亲离婚时她倒也是这个表情。
邱羚记得很清楚,母亲明明对许多事无能为力、也没有回旋余地,连他曾在父亲离去的那一段时间里被同学欺凌,她也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儿子,但即使这样她也觉得自己尽到了母亲的责任,要邱羚反省自己。反而是她悉心照顾、常去探望的外婆寿终正寝、老死过去,她此刻却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地喊道——
“妈妈,是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
面对如此骇人的一幕,邱羚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左手腕,静默地低着头站在一旁。外婆那枯槁似的身体被盖上了白布,送入停尸间。现在葬礼的流程很快,若家属有意要多办几天也可以,但大多是像外婆这样隔日就准备火化,简单的告别仪式后,大家便可以逐渐忘却她曾活过这件事了。邱羚对外婆没什么感情,外婆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母亲,更喜欢舅舅和他的女儿,可舅舅现在在哪呢?邱羚硬着头在来的路上打了电话,那男人抱歉地说了一句“你妈妈会安排”之后就挂了电话,给邱羚转了点钱说是用来办葬礼。
妈妈你到底在执着于什么呢?邱羚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冤枉他偷了钱,事后又在围裙里找到,对被她打得浑身青紫的邱羚一句对不起也不肯说,好像得了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就会死掉的病一样,他从那时起就明白他永远不可能明白母亲的想法,正如现在,母亲希望他支付外婆后事的所有费用。
“外婆的遗产没有一笔给到你或者我,”邱羚无力地和母亲对话,但他明白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妈妈,如果你是为了撑面子,想在亲戚那讨个好名声,我不会出这笔钱的。”
“那是我妈!”
果不其然,邱羚听见了母亲的怒吼声。
“你是我儿子,我从来没教过你这么说话,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也能这么冷漠无情吗?”
“妈,外婆更喜欢舅舅,舅舅也比我们家更有钱,他是长子,于情于理,都轮不到你来安排外婆的葬礼,外婆的遗嘱说得很明白,她所有财产都归舅舅,你什么也分不到,为什么要我出这个钱呢?”
啪——!
邱野被母亲打了一巴掌,面对面红耳赤、怒目圆睁又说不出一句话的母亲,他体验不到任何“赢”了的快感,或者说,在与母亲之间讲输赢,这本来就是最大的失败。
“你每个月转给我的钱我一分也没花,我会用这笔钱办葬礼,和亲戚说是你出的钱,”母亲咬牙切齿地说,“而你,总算让我知道我这个母亲当得有多失败,滚吧,回你自己家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邱羚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医院大堂,医院这个地方即使已经是凌晨时分也有人在大堂中坐着。他是断不能直接回家去的,天亮了还要给母亲买早餐,让她在舅舅一家赶到时有个男人帮着她,撑着她。家庭关系,亲戚旁支,母亲在父亲离开后更显得可怜和神经质,邱羚知道自己如果想保护她,就必须要忍受这种时刻。
他抬起手臂,深深地嗅闻了来自手腕上的雪松气息,在充斥着消毒药水的医院中格格不入,分外明显。他终于能静下心来,得了空闲能够思考在阮一一家里所看见的一切,莫名其妙的朋友,被伤害过还要紧贴着主人不放的狗,阮一一越是向自己呈现她世界的某一部分,邱羚越能听见自己的心中有警铃响起——她很危险,很恐怖。
但他又在想自己要怎么为中途离席而道歉了,阮一一喜欢电影和戏剧吗?喜欢香氛或古典乐吗?可这些是否只是她作为上流社会的一员所必须具备的涵养呢?她只是懂得,只是了解,但并不喜欢呢?
他紧紧握住那块冰凉质感的香膏外壳,如果放在冰箱里,是不是可以好好被保存?他有点舍不得用,也有点不想变成会用香氛产品的男人。这时他突然察觉到,即使已经明白阮一一很危险,很恐怖,但她给予他的香气却让他冷静下来,舒缓下来,他想跟她见面,对她说要不要一起去剧院。
“先生,你还好吗?”
一个瘦高的医生停在邱羚的面前,他收起那块香膏,抬头看了看来人,这一眼,连他自己都有些错乱,这个男人跟他一样眼底下有一粒淡红色的痣,同他一样在下嘴唇的中央有一处微微凹陷,眼睛、鼻子、甚至连发型也很像,差不多。邱羚吃惊地看了一眼他垂在白大褂上的证件——[精神科住院医师成远临]
“额,请问有什么事吗?”
“刚刚你母亲呼吸碱中毒,现在已经没事了,她说你可能在这,要你去陪着她一会。”
“好,谢谢您。”
邱羚皱着眉站了起来,这时又惊讶地发现两人的身高也没有什么区别,世界上怎么会有陌生人跟他相似到就像是双胞胎一样的程度?他混乱地想这可能只是个巧合。
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成远临叫住了他。
“您的腿怎么了?”
“...没事,摔伤了而已。”邱羚愤愤地想连阮一一和这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母亲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
“这样啊,如果之后几天还没好,记得来医院拍个片看看吧。”
邱羚点点头,认为他们的对话结束了。
但没走两步,成远临又叫住了他:“那个,这位先生,你有没有觉得——”
“我们长得特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