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夫人转向言朔的方向。她虽目盲,心思却依旧敏锐。这位侯府千金话语中的关切、痛惜,甚至那极力压抑的哽咽,都远超对一个普通“旧识”的范畴。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真切的疑惑和探究:“县主……老身与县主素未谋面,挚儿……也不过是在林帅府上做过几年骑射教习。县主身份尊贵,今日为何……为何会亲自前来告知老身这些?又为何……对挚儿如此关切?”
言朔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蒙夫人那张布满泪痕、带着探寻的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蒙夫人虽然看不见,但她却能感觉到言朔的悲痛。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县主不必紧张。”
言朔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如刀绞。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哭,更不能躲闪。她只能强忍着泪水,缓缓开口。
“夫人……我今日来,本也是因为……”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在林帅府上听闻,他确实伤得很重。”言朔的话语缓慢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腰腿之处……都是贯穿伤,现在确认他能性命无虞,只是日后……”她已经说不下去。
屋内静得仿佛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即将决堤的泪水。“我知道担心蒙挚的伤势,也担心他日后会落下腿疾……”
蒙夫人听着,嘴唇微微颤抖。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夫人,”言朔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缓缓说道:“我……曾秘密跟随他习武两年。他也曾救过我的命。我……”
蒙夫人眉头微微一挑,心中惊讶不已。她虽知道言朔与蒙挚有所交集,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竟有如此深的渊源。
言朔迎着她空洞却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果他回来后……若是他真的不良于行,我愿照顾他一生。”
蒙夫人闻言,浑身剧震,空洞的眼中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言朔此行来的目的,但她根本没敢确信……可现在,这位县主竟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
她沉默了许久,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县主……您的好意,老身……老身替挚儿……铭感五内。可是……这如何使得?我儿虽然性子耿直,却也是个有担当的。他若知道自己拖累了你,定然不会同意。”
言朔听到她的话,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夫人……您不用急着回答我。现在,我和您一般,只期盼他平安无虞。但无论将来如何……”
蒙夫人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颤声打断她:“县主……我……我们蒙家何德何能……挚儿能得县主这般记挂,是他的福分……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指望……”
“夫人,您放心。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言朔哽咽着说道。
蒙夫人微微点头。“我信……”
……
等回到府中,言朔径直去了爹爹书房,把她在林府和蒙府的事情都一一告知。
言阙听完,沉默了许久,眉宇间并无太多意外,更多的是凝重。“朔儿,我知你心性坚毅。但若要让你因他而受到拖累,他心中定然不会好受。他若是个有担当的,只会更加自责。”他见女儿仍是一言不发,知道她心中纠结。他长叹一声,说道:“朔儿……你且先安心等他回来,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言朔低着头,心中波澜万分。爹爹的话,竟和蒙夫人所言不谋而合。她何尝不知蒙挚为人忠义,若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为拖累,定然不会同意言朔这般牺牲自己。
言阙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朔儿,蒙挚的事情……我知道你心中焦急。但毕竟时局动荡,人心难测。你与他之间隔着重重障碍,想要守望相助,并非易事……我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些关系。但你毕竟还年轻,阅历尚浅,为长远计,还是不要太早便轻易下结论……”
……
接下来的日子里,言朔在林府频频听到捷报。林帅整军追击,又有了几次小规模的胜利,让一度紧张的氛围稍稍缓解。然而,大军班师的日期却迟迟没有定下。
下一次在林府遇见林殊还是在黄昏时分,言朔欲离开的时候正碰上他回府。林殊见她一直面色沉郁,忍不住叹了口气,邀她到花园单独说话。
“朔姐姐,你先别急。蒙大哥的伤势虽然严重,但上周不是说已经有好转了吗?他此次立下大功,如今战况一片大好,想来父帅也必定会全力帮他治疗恢复的。”
言朔如今已经不再在小殊面前隐藏她对蒙挚的情谊,只有霓凰和景琰在的时候还会瞒着。她轻轻点头应道:“嗯,我知道。我……我并不是担心他性命有虞,只是……只是担心他日后……”
林殊看着言朔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她心中所想。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朔姐姐……蒙大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若能活着回来,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言朔知道小殊如今组建赤羽营的事宜已经初见眉目,甚至也和一些江湖人士有了联络,他对北境的了解程度或许远胜于她。言朔看着如今已经成长了许多的好友,终于能把心中的担忧一吐为快。
也是从小殊这里,她才更确切的了解到目前北境的战事情况。大梁和大渝已经从旗鼓相当的大军消耗战,转变为更长战线上的流动战役。大渝皇属军虽然吃了几次败仗,却仍然保持了主力军的战斗力。但目前来看,两年的胶着拉锯战和目前的对峙情况,使大渝的战意已经退却了不少,皇属军显然开始再次避战,休战的苗头已经开始显现。
按林殊的分析,赤焰大军随时都可能班师回朝。蒙挚在行军中养伤必然多有不便,不能长途跋涉。若是再晚些回京,对他的伤势来说才是更好的。
言朔终于沉下心来,不再像最初那样慌乱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