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噤

    BGM:春山噤(强烈推荐,单曲循环)

    伸手不见五指的雾、幽深灰暗的森林和翻滚扭曲着的乌云,除了这些经常出现在弗洛琳娜的噩梦里的东西外,这次又多了触目惊心的鲜血。那似乎还跳动着的鲜血一股股地不断从岩石涌出,弗洛琳娜只觉得自己的头被人猛地按了进去,碎石划过脸颊,没有痛觉,只是觉得喘不上气。

    厚重的咖色窗帘紧紧拉着,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左手边的书桌上台灯投下来的暗黄色的光晕晦暗不明,辨不清楚时间。

    “呼—”她眯着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天花板上的吊灯的轮廓渐渐清晰,弗洛琳娜觉得自己的脑袋重得好像嵌进了枕头,思绪就像进了水的海绵般,无限地膨胀模糊。外界的一切她都感受不到,她只知道自己的血正猛烈地拍打着耳膜,心脏却在慢慢归于平静。就像搁浅的鱼般,弗洛琳娜挣扎着坐起了身。

    右肩膀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抬起的左手颤抖着,有气无力地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顺手蹭过脸颊上的汗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弗洛琳娜总觉得屋子里冷了些,她转身想要看看床头上的钟表,却对上了一双漆黑幽邃的眼睛。

    !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有了行动,几乎是一瞬间,她顾不上旧伤未愈,抓住桌子上的一个瓶子就指向了对方,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着刚起床的沙哑“谁…”

    却在看清了那张苍白紧绷阴沉的脸后迟疑了一瞬

    “教…教授?”

    ……

    斯内普来到美国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五点零五分,距离奥利维亚撞门,过去了一个小时。

    他用了幻影移形。

    跨国使用幻影移形是不被英国魔法部允许的,到达地点不一定准确不说,还面临着很大的分体风险。斯内普选了这个下策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门钥匙的申请需要时间,而转乘飞路网实在过于麻烦。

    他现在必须要快。

    快过玛依亚和埃尔克森,也快过任何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因素。

    他选了风险最低的一条路,由英国伦敦的斯托克码头到美国伽罗福尼亚州的哈里斯码头,这期间路程最短,那么风险就也随之降低,速度也会更快。

    双面镜在他幻影移形到达斯托克的时候就已经断开了连接,连带着英国漫天漫地的飞雪和削皮挫骨的寒风,他最后听见的声音,是弗洛琳娜压抑着的痛呼。

    事实或许也没错

    等斯内普来到那个白顶蓝墙的小屋时,一切都静的可怕。

    栀子(Gardenia)、玫瑰(Rose)的秘密他已经解开,那大写的首字母对应的,就是她家的区号和门号。

    至于柑橘

    弗洛琳娜是在告诉他,她房间的窗前就养了一盆黄橙橙的小柑橘。

    那灿烂得几乎撕破无亘黑夜的一抹亮色,就像一盏孤灯,固执坚韧地盛开在冰冷的雪里,挺拔地守在她的窗前,似乎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不容任何黑暗侵蚀。

    她很聪明

    可那衣角还沾着泥点的黑衣教授皱着的眉头,分明叫嚣着他心中汹涌着的情绪不是老师对学生的欣慰。

    但斯内普不知道那是什么,从未有过的酸涩蔓延在心底,就像胸腔里有一颗浸泡在酒里一个梅雨季的酸梅,苦辣地让人喘不过气。

    他没时间细想。

    这是栋小洋房,有两层,房子的构型从外面看不出来,不过这种房子一般可以确定的是,一楼有客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

    绕了房子一圈,斯内普细细勘察了一遍。大雪盖不住的脚印示意着有两人刚刚出去过——皮鞋和高跟鞋。他们倒还有兴致,斯内普冷冷睨了那痕迹一眼。

    六点二十,他看了眼怀表,这个时间睡觉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没有一盏亮着的灯也同样宣示着其中有人的可能性不多。魔杖早就无声地滑到了袖口,不过斯内普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从弗洛琳娜的房间进去。

    他施了遮掩性的咒语,抹去了地上留在雪上的脚印。

    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礼不礼貌规不规矩了,踩着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就翻上了二楼的窗台。黑色的袍边在瓷砖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雪痕,斯内普轻点魔杖,悄无声息地抹去了一路痕迹。

    落地的窗户明显被人施过咒语,如果没有魔杖解咒这扇窗子就打不开。食死徒囚禁人的惯用伎俩,他冷嗞了一声——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换换。

    魔杖轻轻在把手上敲了一下,窗户上的锁啪哒一声就打开了

    翻进窗户的那一瞬间,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斯内普的心脏却猛地收缩了一下。

    花瓶里枯萎的百合花毫无生气的杵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里,地板上散落着的褐色的纱布和棉球与姜黄色的地毯混为一谈,药水味儿几乎浸在了墙里。昏暗的台灯虚弱着照射着房间里的一切,斯内普能看清了床头那里有一处凹陷了下去,木头碎屑上还粘着血。他也能看清弗洛琳娜裹着厚厚的米色毯子,蜷缩着睡在床边。

    玛依亚和埃尔克森一定不在,这是他进来之前就确定好的。但是他一下子不知道做些什么,那些一路上推演的面对任何情况的应对方法,那些详细周密的安排,在看到她在一片痛苦的痕迹里睡得那么安稳的时候,又都被忘却了。

    她出过很多汗,乌黑柔软的发丝胡乱地粘在脸上,她依旧穿着那件兔子花纹的米色睡裙,领口有一大片干涸的血,几乎将那半边衣服染成红色。

    她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小熊娃娃。

    斯内普见过这个娃娃,她刚来霍格沃兹发高烧的时候,差点烧死在寝室里那回,它就稳稳当当地被她揽在怀里。

    斯内普莫名看了眼窗外,突然意识到——

    加利福尼亚,也会开始下雪了吗?

    均匀如同孩童般平稳的呼吸声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蔓延,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便顺手拉了她书桌旁的椅子坐下。

    等十分钟,他和自己商量好,如果十分钟后她还没醒,就把她叫起来。可不知怎么的,就延到了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心软的迟疑让他痛恨,可事实就是他一次又一次收回了想要触碰她的手。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恍然意识到,那个酸涩的感觉,不是冷漠,更不是欣慰。

    而是心疼和愧疚。

    这个发现让他不敢置信,几乎是冷笑着狠狠唾弃了自己,可异样的刺痛和酸涩就是发疯般流淌着,就像他从前无数次的纵容和忽视都报复在了这一刻般,这让他几乎有了手足无措的狼狈。

    心底这种完全超乎事物运转规则的情绪,面前这种完全脱离他认知掌控的情况、自己这种无法刻意忽视和否认的转变,伴随着满屋子的血腥气,如剧毒般静悄悄地蔓延在身体里,轻易撕毁了他所有的骄傲和伪装——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刻意忽视了那面镜子,如果不是因为他为了不引起邓布利多更多的利用,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刻意疏远这个一片赤诚的姑娘,她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可他同时又很疑惑——尽管潘娜洛普协会的人现在生死未卜、黑魔王的计划不知、玛利亚和埃尔克森的下落不明;尽管那个躯壳里带着原有行为习惯的灵魂现在正在自己身体里叫嚣着——推醒她!用冷漠的、无可置否的、毫不在意的、他以前最擅长的表情和动作。

    可他依旧动都没动。

    视野里那个犹豫不决伸出去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肩头那片血迹的时候,又转向了被角,轻轻地往上提了提。

    这种让他咬牙切齿的,这种让他狼狈不堪的,这种让他无所适从的,这种完全脱离他掌控的情感,真的是所谓师生情分吗?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他触碰到被子的这一刻吗?

    从那两本作为圣诞礼物的黑魔法防御课本飞往礼堂的时候吗?

    在他没忍心收她付的魔药钱的那一刻?

    在他冒雨去叫醒她的那个时候吗?

    还是那瓶并非邓布利多安排的,特调的缓和剂?

    又或许更早?早在他决定捡起那个三明治托戈尔带去的那个瞬间?

    这种错误最开始的时候悄无声息,就像某个精细仪器里错位卡住的小齿轮,等他回过头来,逆着审视这一套紧密贴合的转盘,才发现从那个小齿轮开始,后面的工作逻辑早就已是一错再错。

    而或许现在胸腔里这濒死般的无声麻木,就是在弥补之前每一个触动的瞬间,那心脏多跳的那一下、又一下。

    错了,都错了。

    可是晚了,太晚了。

    没人能把那些齿轮掰开。

    那一节节齿轮,是他们之间的一个个羁绊。

    “你已经很后悔了,不要做更多让自己更后悔的事情。”

    这是当年邓布利多对他的告诫,一直如魔咒般萦绕在他耳边。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孤魂野鬼,这个感觉在莉莉出现的时候曾经有了一丝动摇,而当他把她纠葛进自己的恨海情天时,结果终究是魂梦牵绕,天上人间。他一直很不愿意承认,也从来不能说服自己的一件事就是——如果莉莉没有遇到他,如果他没有拦住那个飞比得天高的秋千,那她会过得更幸福。

    不是可能,是一定。

    斯内普的目光第一次投向了桌面上花瓶里那株已经枯萎了的百合,似乎不认识一样看了好一会儿

    莉莉。

    那片纯粹璞真的绿色,真的已经渐渐地,带着往日的情谊和那些深夜里束手无策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一步一回头地,消散在了一片茫茫的黑里。

    就像很多年前,他躺在斯莱特林寝室里,盯着天花板上那浓郁到让人喘不过气得绿时,视线也终究慢慢被漫无边境的黑色笼罩那样。

    那时他只发觉痛苦,而现在,他竟然觉得那似乎是一种…救赎

    一片纯净璞真到没有任何杂质的黑。温和地像是一捧被春风吹过的温水,像是从林间叶头伴着鸟鸣投下来的影子般,没有那炽热到不能直视的果断的责怪和热烈的情爱,只有一如既往的平淡柔和

    ……

    弗洛琳娜醒了。

    “怎…怎么是您来了?”这话明显没经过那个还没睡醒的脑子,弗洛琳娜也是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这话不妥。

    “那你想让谁来?”与以往的桀骜锋利不同,斯内普的脸色有些难以捉摸,语气也没了往日的尖酸刻薄,甚至听不出什么波澜。

    弗洛琳娜突然有点怀疑,毕竟要是那两个食死徒见她不说,装扮成其他人前来套话也是很有可能的。

    她举着那个瓶子缓缓站了起来,脚下软绵绵的床垫让她心里很不踏实。如银的夜色在地面上散开,弗洛琳娜看了一眼那个奇怪开着的窗户,突然发现自己的窗帘好像没拉好。

    “你怎么证明,你是真的斯内普教授?”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嗯…那我问你,我第一天来到霍格沃兹的时候,邓布利多教授让我上台讲话,我说什么了?”

    “很开心见到大家。”

    这话用这么平静冷淡的语气说出来倒像是一种诅咒。

    他这个答案错倒是没错,弗洛琳娜掂量了一下,只是…就算不在那里,这样的话也能答出来——她问的问题不好。

    可她还能问什么?她不可能透露斯内普教授帮她补习的事情,更不可能以邓布利多校长的计划做考题。

    嘶…对了!弗洛琳娜灵机一动

    “我再问你,上台之前我曾经打翻了一个同学的食物,那是什么?”

    “…南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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