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橘

    京城下过一场冻雨后,宫中传出太子染疾不出的消息。

    自古有言,冻雨乃不祥之兆,为警示帝王,上天这才降下冻雨,令农田受灾,谷物不丰。

    接连几日,皇帝心情不郁。

    胡总管亲眼看着,长公主的亲子苏叶被他的皇帝舅舅用一对儿龙首铜镇纸砸出乾元殿,怒吼声声,几乎要震碎檐上的琉璃瓦。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哪里是对苏叶的怒气,分明是陛下将对太子的怨气都发泄在苏叶的身上。

    压下心中喟叹,胡总管碎步进殿,低声道:“陛下,松石书院山长徐胤台求见。”

    “徐山长?”皇帝微讶,“他来做什么?”

    胡总管的声音愈加低抑,“是为了云门镇的案子。”

    沉默几息,皇帝猛一挥手,案上的笔、墨皆被拂了下去,光洁的砖地被染成一片墨色。

    胡总管跪着默默擦拭。

    皇帝喝道:“别擦了,说吧。”

    胡总管安静地跪在一旁,“京城百姓中有流言传出,声称当年的云门镇屠案另有内情,徐山长恐怕就是为此事而来。”

    当年,松石书院三百二十八名学子血洒明镜台,与盛氏叛军有不共戴天之仇,眼下有人为盛氏鸣冤,徐山长第一个坐不住。

    皇帝眯着眼睛,“这些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回陛下,一是隐匿许久的云门镇幸存之人出现,当街声称被人追杀多年;二是盛氏降将陶贵越狱,又与幸存之人一起逃出京城,这些让百姓觉得案子有些扑朔,就多了许多猜测。有人说,幸存之人才是凶手;也有人说,当年盛齐月并不知情……”

    “够了,朕不想听。”皇帝不耐,“先把徐山长打发走。”

    胡总管道:“不若奴才先请徐山长去偏殿休息,就说陛下忙于政务,稍后奴才再请景相过来一趟。”

    “就这么办吧。”皇帝手扶额角,满脸疲惫,“告诉徐山长,朝廷将为在明镜台慷慨赴死的学子授官阶品秩,以告慰英灵。届时,朕会亲登明镜台,祭奠学子。”

    “奴才遵旨。”

    皇帝的眼神沉了下去,“若不是太子非要为盛氏叛贼翻案,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太子的下落查到了吗?”

    胡总管垂首,“回陛下,暂时只查到太子曾在平州停留过。”

    皇帝道:“多派几个人去云门镇守着,他极有可能是为了这个案子才离京。”

    “是。”

    眼见胡总管依旧跪着,并不告退,皇帝眉头一皱,“还有什么要说的?”

    胡总管欲言又止,“是,是长公主。”

    自从任知宜越狱,苏叶几次三番被席白请到刑部“问询”,长公主心急如焚,便来求见皇帝。

    不只是苏叶,霍思修几个也都被带去过刑部几次,只是左查右查,查不到什么证据,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皇帝拧眉,“告诉席白,查不出证据,就不要再给朕添乱。”

    胡总管斟酌着说话,“老奴斗胆揣测,刑部对这几个人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未必是真要将他们入罪,不过是因为这次刑部实在是栽了个大跟头,席大人一时之间有些气不过。”

    皇帝道:“告诉他,寻个由头,将那几个和案子有关的,一律降职,这案子就到此为止。”

    胡总管微抬眼,语带询问,“那苏侍郎,还有景相家的公子……?”

    皇帝顿了一下,“让苏叶在长公主府里老实呆着;至于景随,让席白去问景相的意思。”

    “是。”

    ————

    苏叶赋闲在家,每日听长公主唠叨成婚之事,烦闷不已。这一日,寻着个机会出府,在城里转了几圈,最终转到大理寺去。

    大理寺的门房说唐橘已被革职,苏叶闻言一怔。

    “是何原由?”

    “擅离职守,不听上令。”

    苏叶蹙眉,“林大人也同意?”

    “是啊。”

    苏叶怏怏离开。

    走在路上,苏叶心中生出几分懊悔,刚才怎么忘记问唐橘家住哪儿,可是现在再跑回去问,又觉得有些拉不下脸面。

    思来想去,还是折返回去,打听到了唐橘家的住处。

    京郊禹山脚下的村子,绿树青山,透着一种纯然的质朴。

    唐家是猎户之家,个个爽朗好客,对于他的到来虽有些意外,却是格外的热情。

    这种热情,让苏叶莫名地想起长公主。

    唐家人还说,他来得不巧,唐橘在大理寺当官,平时特别忙碌,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苏叶听得如坐针毡,呆了不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回府的路上,苏叶一直在想之前刁难过她的事。只要唐橘来户部调档,他便借机挑摘她的错处,没料到这姑娘心性极硬,他嫌她誊抄的字迹不端,她便一遍一遍地重抄,直至天明。

    唉!当初着实不该欺负她……

    ——

    夜里,月明无风,街上一片静谧。

    苏叶从凌香阁出来,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正想上前招呼,却见唐橘左观右望,对周遭有所防备,于是默默跟了上去。

    走到一座宅子后门,唐橘将剑随意地搁置一旁,席地而坐,月辉笼在她身上,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洒脱之意。

    她坐着望月,他站着望她。

    或许是月色惑人,这一幕落在苏叶眼中,心弦一动,心中生出几分异样。

    不多久,“吱呀”一声,后门走出人来。

    确切地说,是十几位豆蔻之年的姑娘走出来。

    她们蹑手蹑脚地跨出门槛,见到唐橘时,面上皆露出欣喜之色。

    一个小姑娘上前挽住唐橘的手臂,姿态亲昵,“没听见声音,我们以为姐姐你今夜不来了。”

    唐橘笑笑,“我不来,你们怎么回家啊?”

    小姑娘们咧着嘴笑,眼睛像是被山泉水洗过一般,亮晶晶的。

    将她们一一送回家,唐橘转身之时,笑容瞬间凝结在唇角。

    月光下,苏叶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唐橘没好气道:“你跟踪我?”

    苏叶淡定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在核查,看你是否在做违反朝廷法度之事。那间宅子是做什么的?”

    唐橘冷哼。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自己去查。”

    说完,转身欲走。

    唐橘拦下他,沉默半晌道:“那间宅子的主人是何三娘。”

    苏叶挑眉,“德慧秀衣坊的当家何三娘?”

    “嗯。”

    苏叶带她去到一间酒肆,点了几盘小菜和清粥,“还没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说。”

    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神一直盯着,唐橘不自在地皱了下眉头,“本也没什么,我被大理寺革职,就额外接了个送绣娘回家的活计,赚些闲散银子。”

    “绣娘需要夜里做工?”苏叶看着她,似笑非笑。

    唐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姓苏的,你明知故问啊!”

    那些绣娘年幼者十二三岁,大者则十六七岁,皆是少女妆扮。

    在大胤,大多数的未婚女子不会出来抛头露面,所以绣坊里的绣娘通常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妇人。何三娘答应招这些小姑娘们进秀衣坊,也只敢让她们在夜里偷偷地做工。

    夜里做工,姑娘们害怕走夜路,就一起凑钱,请唐橘每日送她们回家。

    “一日能赚几钱?”

    “半钱。”

    苏叶笑了,“就这点钱,这是打发谁呢!”

    唐橘听着不乐意,“都是她们的辛苦钱,你生来就是皇亲贵胄,当然不明白,穷人家的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要嫁人,家里没钱,顾不上挑拣,能多给些聘礼的就是好人家。她们出来做绣活儿,每多赚一钱,都是为了给自己选夫婿时能多一分底气。”

    苏叶沉默片刻。

    “你呢?”

    唐橘没听懂。

    苏叶又问一遍,“你父母没逼你成亲?”

    唐橘猛吸一大口粥,理所当然道:“没有。我家祖上七代都是猎户,堪堪出了我这么一个当官的,我爹娘可舍不得我嫁人。”

    “……”

    苏叶嘴角微抽,“你这也算官?”

    唐橘不以为意,“官差也是官!他们不懂官与吏的差别,只知道我在大理寺当差,跟着大老爷断案,凭本事吃饭,将来还能做大理寺第一捕快呢。”

    苏叶扑哧一笑,“你父母倒也有趣。”

    唐橘歪头想了想,“可惜啊,天底下大部分的父母还是喜欢把心思放在自家闺女的肚子上。”

    苏叶被她的形容呛了一下,“什么肚子……你胡说什么呢?”

    “怎么不是?”唐橘继续道:“话糙理不糙。他们觉得女子的作用就是嫁人生子。若是生不出孩子,这一辈子就毁了。如果有一日,他们发现女子除了肚子,还有力气和脑子,能自食其力,兴许很多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唐橘想起传言,突然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我见你常以庶务为借口躲避长公主,仔细想想,你也挺可怜的,其实你和那些被逼着嫁人的女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苏叶闻言大怒,正欲发作,唐橘却突然揽着他的脖子,好哥们儿似地哄着,“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要记得,帮这些姑娘保守秘密。”

    粗粝的手掌落在颈上,肌肤似是被掌心的热度烫了一下,苏叶只觉心脏被突地一撞,浑身发麻。

    他抚着胸口半晌,等心跳渐渐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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