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丛生的低矮山坡上,冈特老宅像一颗坏死的牙齿,孤零零地嵌在暮色之中。为了确认魂器的位置,索尔薇曾在外围探查过数次,但今天,她才第一次踏入这栋房子。
由邓布利多亲自带领布下的“万咒皆终”在身后无声闭合,索尔薇独自站在倾颓的客厅中央,仿佛立于风暴眼中心暂时平静的旷野。
无需特意寻找,她的视线就被牵引向壁炉前。一只落了灰的绒面戒指盒,正静静躺在老旧开裂的皮质沙发上,如同蛊惑水手靠近的塞壬,散发着不详而诱人的魔力波动。
女巫朝它踏出一步,眼前的空间便发生了微妙的扭曲。黑袍青年的虚影出现在沙发一侧,手中似乎拿着一沓论文。
“你来了?”他抬起头,蹙起的眉头微微放松,口吻里带着只有她能听出来的告状意味,“要看看吗,受欢迎的德恩教授?你那位黑魔法防御术的优秀学生,刚把一张措辞黏糊、感情泛滥的——啊,感谢信——混进了的魔药论文作业里。”
索尔薇注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画面倏忽一变。
一对夫妻站在餐桌边小声争论着什么,当看到索尔薇时,女人的眼睛一亮:“薇妮,快来劝劝你爸爸!他非要去酒窖把火焰威士忌陈酿搬出来,说什么要和你的男友‘好好聊聊’……真是的,第一见面把人家吓坏了怎么办……”
索尔薇驻足凝视,那是她很久、很久——来到这个时空后就再没见过的家人。
没有等到她的进一步靠近,虚空中的幻影再次更迭。这次,是年幼的西弗勒斯。
男孩蜷缩在阴影里,旧伤未愈,睁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望着她:“你为什么要出现?既然出现了……为什么又要离开?”
……或许伏地魔在煽动人心上真是个天才。
索尔薇呼出滞涩在胸口的闷气,忽然迈开大步朝着幻象走去。她的耳边响起层层叠叠的呼唤与怨怼,越靠近,声音就越尖利刺耳,试图钻入她心智的每一个缝隙。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鞋跟敲击地板的最后一声落定,索尔薇站在戒指盒前,神色清明,“真想看看你还能变出什么。”
戒指盒自动弹开,露出镶嵌着黑色菱形石头的金色戒指。索尔薇看着它,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的瞬间,充斥大脑的噪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肉眼可辨的诅咒气息如同毒蛇盘踞而上,试图侵蚀她的血肉,但索尔薇只是微微皱眉,违背本能地没有松手。
然后,在一阵逐渐响起、微弱得仿佛幻听的嗡鸣中,她听到了。
……嗵嗵,嗵嗵。
那是她的心跳。
索尔薇看向戒指上开始闪烁辉光的黑色石头——也是它的“心跳”。
一股区别于诅咒的力量从指尖传来,毫无阻碍地涌入她的身体。破坏与新生在她的手臂上反复拉锯,直至修复的力量将伏地魔的黑魔法抵消殆尽、将每一处损伤抚平如初。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二十秒,最终只留下光洁的皮肤和逐渐清晰的真相。
The Resurrection Stone.
阿不思和尼克的猜想是正确的,冈特家戒指的真面目是传说中的复活石,是能将灵魂唤回人世、却始终带着悲伤底色的死神馈赠。
而她那个离奇的猜想……竟然也是正确的。
索尔薇用掌心包裹住不再致命的戒指,从中清晰地感知到一片属于伏地魔的残魂——就像在闭着眼睛都能避开桌椅的家里,踩到了一团不知道哪儿来的抹布。
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因为它本来就是她的地盘,或者说……它就是她。
异形的时间转换器、消失的菱形碎片、完美复刻灵魂样貌的“炼金术”躯壳……当索尔薇感受到戒指的回应时,能让一切不合理的迹象都变得合理的唯一假设,成立了:
1985年的复活石不在阴森的冈特老宅,而是被嵌合进了一枚时间转换器中,经由一个学生,来到一位名叫索尔薇·德恩的霍格沃兹教授的手里。
复活石能将亡灵拘于人世,也能在那场时空旅行中化作最完美的容器,为二十年后的灵魂在1965年打造一处栖息地。只是在时空的排斥下,它不可避免地磋磨、消耗……
直到最后一次,为了修补这具躯体,在一个男孩冲动的试探下融尽了残存的黑色碎片。
至此。
索尔薇摊开手,白皙的掌心上躺着黑色的石头戒面——复活石以不同时间的姿态存在于同一时空,同源共振,如同湖面的涟漪触到岸边折返,与源头再次相遇。
属于这个时空的复活石,又一次接纳了来自未来的灵魂。她完整的意识如潮水般漫过这方天地,轻易就将伏地魔寄生的灵魂碎片推了出去。
它危险、不祥,却又脆弱至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刺耳短促的尖啸,就因为没有可以依附的容器,跟一捧灰尘似的消散在空气中。
几乎是下一刻,一股阴冷的魔力波动就在屋外荡开。万咒皆终的结界轻微震颤,犹如蛛网感应到飞虫的触碰。
一道高大的、裹挟着怒火与杀意的身影,出现在老宅的门口。黑色的兜帽下,猩红色的双眼紧紧盯着房子中央的女巫,和她手中的冈特家戒指。
那么多魂器的位置接连暴露,却迟迟没有切断联系,但就在刚才,这位黑魔王能感觉到——他彻底失去了一个魂器。
“……你做了什么?”伏地魔的声音轻柔得像毒蛇滑过落叶。
索尔薇转过身,打量着这位在她的时代已经消失的神秘人——高瘦、苍白,依稀能看出英俊的轮廓,只是右半张脸的五官似乎因为某种魔法反噬而微微融化,只是看着就叫人毛骨悚然。
“我以为我还要等上一会儿。你好,里德尔先生。”她堪称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目光扫过他身后陆续出现的食死徒,“你带了不少客人,这很好。”
这个称呼让伏地魔的魔杖瞬间滑进手心,但他没有立刻攻击:“我的耐心不算好。在你还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像特里劳妮说的那样,练习使用天平。”索尔薇笑了笑,语气像在跟一位邻居聊天,“麻瓜不懂魔法,但对钻研任何知识都乐此不疲……比如,他们中有人觉得,灵魂的质量是相等的。而我刚刚发现,这个理论没准是真的。”
“这意味着,无论是大名鼎鼎的黑魔王,还是默默无闻的女巫,两者的灵魂在天平上是等价的——当然,前提是,没有缺斤少两。”索尔薇不紧不慢地将戒指带上左手食指,端详了片刻,惋惜道,“……你和正确答案擦身而过了,里德尔先生。”
伏地魔的瞳孔微微收缩,魔杖尖端亮起危险的绿光:“你说话的腔调和邓布利多那老东西一样令人反胃。凤凰社,是吗?”
他早就察觉到这片区域被结界所隔离:禁止幻影移形,魔力封闭,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但直至现在,除了眼前这个脆弱得不值一提的女巫,没有邓布利多,也没有任何强大的魔力波动。凤凰社难道真的相信,仅凭一个预言中的女人就能对抗他?
傲慢如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判断。
“他们相信预言胜过相信常识。”伏地魔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其中的杀意却让最近的食死徒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不老不死的女巫——预言说你的选择将在天平上投下阴影。你选择了邓布利多,选择了那些软弱、平庸、注定被淘汰的渣滓,为什么?”
他向前迈了一步,黑袍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拖出痕迹。
索尔薇没有动,甚至没有看向他,而是在确认没有更多食死徒到来后,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不,我没有站在任何一边。”
屋外的天色渐暗,万咒皆终的结界像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将残余的日光过滤成黯淡的金色,洒在她的脸上。
“我只是在赌——”预言中的女巫用右手覆盖住戴着戒指的左手,双手合拢在胸口,姿态看上去既像祈祷的少女,又像赌上心脏的骑士。
赌命运的韧性,赌世界的未来,赌故事不会因为一个疯子的提前退场而被掷进垃圾桶。
“——你没有那么重要。”
伏地魔看到她的指缝间闪烁起红色的光点,破败的房子中,四面八方传来细密的、机械的嘀嗒声。没有巫师所能理解的魔力的波动,但某种急转直下的预感让他向四周望去,目光下意识转向离开的大门。
“金杯、冠冕、挂坠盒,你的魂器在这里——”索尔薇的话语让他停下脚步,也让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她话锋一转,接着语气轻快地问:
“知道麻瓜是怎么拆房子的吗,汤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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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特老宅亮了起来。
暴烈的光芒从窗户、门缝、墙壁的每一道裂缝中迸射出来,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波瞬间掀翻了脆弱的砖瓦,火焰与浓烟冲天而起,强大的气浪将一切有形之物碾碎抛飞。
万咒皆终能截断魔力,但阻隔不了物理的爆炸,邓布利多、尼克·勒梅、以及凤凰社的核心成员只能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注视着化为一团巨大火球、继而坍塌成废墟的冈特老宅。
热烈的火光中,邓布利多仿佛回到了红砖小屋的那个午后,透过氤氲的红茶热气,望向索尔薇与他相似的蓝眼睛。
“伏地魔惧怕你,你的出现恐怕会惊动他……阿不思,我的时间不多了,帮助一位迷途的旅人找到回家的路,不会有损你的灵魂……我请求你为我完成这件事,我只信赖你能做到。”
于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亲手促成、并见证了这场牺牲,由他亲自布下的咒语“万咒皆终”不会让伏地魔的残魂有一丝逃逸的可能,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巫师有幻影移行逃离的机会——无论是猎人,还是诱饵。
狡猾的女巫用她的生命,在他的灵魂上压下了比牢不可破誓言更重的担子。
邓布利多听到尼克·勒梅在叹息。
他举起了魔杖,所有人的魔杖都指向那片火焰渐熄的废墟。厉火咒已准备就绪,只等将残存的魂器碎片一个个处理、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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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沃茨城堡,七楼走廊。
拐角处的中世纪铠甲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刚从斯拉格霍恩办公室离开的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胳膊。
“除了教室、图书馆,就是魔药学办公室,逮到你可真不容易。”小天狼星无视对方抵着自己脖颈的魔杖,毫不客气地问道,“告诉我,斯内普,雷古勒斯在哪里?我不信‘失踪’那一套,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学校的猫头鹰通讯断了近三周,尽管能用双面镜每天联系索尔薇,但西弗勒斯总感到不安。他的神色中压抑着一丝烦躁,真的开始考虑用哪个咒语教会小天狼星跟他保持距离。
“看来你挑战的领域,除了家族和常识,已经拓展到了校长亲口宣布的消息。但如果你选择继续对错误的对象发疯……我不介意让你去医疗翼躺几天。”
“错误?别急着撇清干系!要不是冲你当初救过雷尔,我早就跟邓布利多校长揭发了!”小天狼星压低了声音,“雷尔失踪前的那个周末,是和你一起去的霍格莫德猪头酒吧!在那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他——”
西弗勒斯的眼神倏地变了,视线沉沉地盯着小天狼星:“你看到了?还是说,谁看到了?”
“是我在问你问题!所以你承认了——!”
不等小天狼星接着质问,西弗勒斯的魔力就粗暴地闯进了他的大脑。摄神取念像一把尖刀撬开记忆的门扉,然后在闪过的片段中,看到彼得·佩迪鲁神情瑟缩地说,他变成阿尼马格斯钻进了猪头酒吧的酒桶。
“……原来,是漏了这只告密的老鼠。”西弗勒斯收回魔杖,发出一声怒极的冷笑。他垂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打算立刻离开这里。
远处忽然响起嗡嗡的人声,由小而大,从城堡的各个角落涌来。小天狼星头疼得没在意,连魔杖都没掏,就像头被激怒的狮子,直接用身体把西弗勒斯撞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你这条阴险的毒蛇!我竟然以为你和其他斯莱特林会有什么区别——”小天狼星高高举起右拳,向他挥去。
“大脚板——大脚板!”詹姆斯·波特从走廊的另一头跑来,脸上带着震惊与狂喜交织的表情,“他死了!神秘人死了!报纸……猫头鹰刚刚带来的消息!”
小天狼星来不及收力,拳头还是砸上了西弗勒斯的左脸。他的心神被詹姆斯带来的消息攥住了,惊疑不定地望向好友——甚至没有发现,他口中的“毒蛇”没有立刻反击咬上他一口。
“怎么回事?”
“是真的!”詹姆斯的声音兴奋得发抖,“预言成真了!预言里的女巫在冈特老宅和神秘人同归于尽了!预言家日报确认了,他的势力正在瓦解,食死徒都在逃亡……”
小天狼星分辨清楚了,从城堡中各个角落传来的,是重叠成海洋的欢呼和尖叫声。他松开了拳头,仿佛已经见到雷古勒斯安全回来的一天。
“我说——”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重新看向对面的斯内普,然后一惊,“不是!我没用全力!你别碰瓷啊?!”
黑发的少年仿佛失去了对周遭一切的感应,仍然保持着偏头的姿势,垂下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只有紧抿的嘴角,正一点一点渗出血丝。
他的脊背紧紧地贴着冰冷的石墙,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不倒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