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 刺杀

    前世,承佑三十一年,夏。

    杨怡似乎又找回了两年前的那种快乐。身边人与两年前一样乖巧体贴,他甚至把一间偏房改造成厨房,开始钻研厨艺。杨怡每次回小院,都有新的菜式或糕点等着她品尝。

    她很惊讶,也很欢喜,追问殷迟怎么会想出这么多不同口味的食谱。殷迟笑笑说:“臣从前有个好友最爱凑热闹,京城每有新酒楼开张,他必定前去捧场。臣与他厮混久了,顺带着也尝了不少天南海北的菜肴点心。”

    杨怡听了,思考一阵儿,说:“阿迟以前的生活算得上丰富多彩,如今确实单调了些。如果你想去外面走走,也不是不行。给我一点时间,把你的身份问题解决了,我就带你出去玩。”

    *

    当皇帝杨旭读到弹劾长乐公主在府中豢养面首的奏折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这个大女儿,还不到十六岁就敢当众调戏美少男、惹得满城风雨;如今二十一了,又没有招驸马,养几个面首怎么了?

    想到给大公主招驸马,杨旭又是一阵心累。不是他当爹的不操心,而是这女儿实在性子倔、点子又多,早几年给她安排的相亲总是莫名其妙又看似合情合理地黄了。随着她年纪渐长,更难找良配。况且,二皇子杨盛一直在她身边养着呢。说起来,阿盛明年就十岁了吧……

    杨旭看了一眼那奏折的署名,不出意外,宁国公的人。唉,宁国公,皇后,五岁的杨礼;护国公,长乐,九岁的杨盛。杨旭自己是十岁即位,岂能不明白这两方人马的心思?

    阿盛有长乐护着也挺好,起码姐弟二人都姓杨,只要长乐不出嫁,就没有外戚夺权的隐患。

    杨旭揉了揉额头,内心哀叹。人呐,毕竟是肉体凡胎,不服老不行。自从过了四十岁寿辰,就感觉精力下降得越来越快。况且他在这个位子上干了二十多年,面对日复一日的朝政琐事,早已心生倦怠。这两派,就让他们自己斗去。斗上几年,分出个胜负,他便顺水推舟封个太子,自己寻个山灵水秀的地方好好清修养身。

    “上次皇后进献的醒神汤,效果不错,再给朕来一碗。”

    *

    殷迟,或者现在该叫尹驰,与公主在乐游原的荷花池中泛舟采莲。

    乐游原上游人如织。杨怡指着岸边凉亭里的一对贵族夫妇说:“那是护国公的三子张子桓,旁边是他的夫人。我的母后即是出身护国公府,张子桓是我的三表哥。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不过都在西北边境驻守,不常回京。”

    尹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剥着手中的莲蓬,意味深长地回话:“原来殿下真的有表哥,还不止一位。”

    杨怡眨眨眼,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还在为柳依依的‘表哥’耿耿于怀吧?那个真是编的呀!我、杨怡是有表哥,但此表哥非彼表哥。呐,你好好看清楚,我三表哥和他夫人,恩恩爱爱,形影不离。我和三表哥之间是纯粹的兄妹情谊,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尹驰用一颗莲子堵上她的嘴。

    “臣没有胡思乱想,殿下也莫要胡言乱语了。”

    *

    “公主车驾!行人避让!”

    王灿行在路上,忽听身后传来车马的喧闹和侍卫开道的呼喝,连忙随着其他路人一起闪到一旁。马车经过时,他好奇地抬头偷瞄一眼。大概是由于天气炎热,车窗大开,很容易看清车内的情形。

    王灿觉得自己有点中暑眼花了。不然,怎么在公主的马车中,看到了已经死去一年多的好友?

    *

    中秋节傍晚,杨怡来到小院,看见殷迟正满手面粉地做月饼。她挖了一勺月饼馅尝尝,瞬间笑开了花。

    “阿迟,你调的月饼馅真好吃!甜而不腻,比御膳房做的强多了!”

    “殿下喜欢就好。今天过节,只做月饼。以后同样的馅料也可以做别的糕点。”

    “好呀!你也别光顾着做月饼,稍微弄点饭菜垫垫肚子。等下我要进宫赴宴,保证不多吃,晚上早点回来陪你吃月饼。”

    “好,那臣就在此恭候殿下。”

    尹驰做了许多月饼,分了一些给院中的哑仆和院外值守的侍卫,然后在院中布置好桌椅,摆上月饼和清茶,等待杨怡归来。

    月上中天,清辉洒满人间。

    杨怡没来,来的人是唐九。

    “尹公子,”唐九的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出事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尹驰随唐九一路奔跑到公主寝院。院内灯火通明,许多人小跑着进进出出,到处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压抑焦急的交谈声。

    尹驰呼吸尚未平稳,就看到一个侍女端着一盆血水匆匆出门。他还未来得及问,云岫就迎了上来,一把拉住他往屋里走,边走边简短解释道:“殿下从宫宴回府路上遇到刺客,身上中了一箭!眼下箭头还未拔出,太医说拔箭后可能会流血不止,危及……”话说一半,云岫已经溃不成声。

    尹驰越过云岫冲进房中,只见公主的床帐边站着两名太医,正在紧张地讨论。床榻边跪着一位半大少年,背影耸动,显然在抽泣。床上半躺着一个人,乌发如瀑布般垂下,身着白色寝衣,胸前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鲜红的血迹正中央,插着一杆细细的棍子,随着那人的呼吸轻微起伏。

    那是被剪掉尾羽的箭柄。而箭头,大半已经没入身体,剩下寸余裸露在外,反射着森冷的寒光。

    杨怡的余光看到尹驰闯进来,气若游丝地对杨盛说:“阿盛,阿姐刚才说的,都记住了?”

    杨盛紧紧攥住阿姐的手,呜咽着点头。

    “你先出去,等着。我,有话跟他说。”

    “阿姐!我不走!我要看着你……”

    “听话,去。”

    尹驰已经走到床边跪下。杨盛无奈地站起身,泪眼婆娑地剜了他一眼,抹了一把脸,跌跌撞撞地离开房间。

    看着杨怡苍白的脸,尹驰叫了一声“殿下”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太医说,拔了箭,我可能会死。”

    “不会的!殿下不会死!殿下一定能……”

    杨怡疲惫地闭上双眼,“阿迟,叫我依依。”

    “依依!”尹驰抓起她的手放在脸颊边,“依依,我给你做了月饼,你答应要陪我吃月饼的!依依,你不会死,你会好起来!不要睡,依依,看着我……”

    杨怡仍闭着眼,唇角微勾,呓语般地说:“别担心,是麻药,睡着了,拔箭,不疼……”

    杨怡陷入沉睡。尹驰不知所措地看向太医。

    “这位公子,请您先回避一下,让下官为殿下处理箭伤。”

    尹驰像踩着棉花一般出门。杨盛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着他的胳膊大吼:“阿姐怎样?她跟你说什么了?”

    “殿下她,睡着了。”尹驰机械地回答,“她让我,叫她依依。”

    杨盛放开尹驰,转身要进屋,却被尹驰反手拉住。

    “太医在忙。我们不要进去打扰。”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公主寝院中央站着,一动不动,如两根木桩。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一名太医走出来,头发已被汗水浸湿,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箭头已经取出,检验无毒。止血也很成功。殿下仍在睡觉,等麻药效果褪去,就能醒来。”

    “但是,接下来要小心照料伤口。万一严重化脓发炎,依然十分凶险。”

    云岫向太医仔细询问了照顾伤口的注意事项,然后率领一群侍女进屋伺候。尹驰在步道上拦住太医,深深鞠躬行礼道:“太医大人辛苦了。请务必在府上多留几日,确保殿下安全无虞!”

    “是啊太医大人,一定要保我阿姐平安!”杨盛也跳出来附和道。

    “这……下官定当全力以赴。但殿下的伤势实在严重,下官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啊……”

    “不许有意外!要是阿姐——”

    尹驰一把拉住暴起的杨盛,用袖子捂住他的嘴,替他说完下面的话:“太医大人只要用心尽力即可。殿下一向积德行善,福泽深厚,必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太医告辞休息去了。尹驰松开杨盛,后者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敢堵我的嘴!看我不治你的罪!”

    尹驰低眉顺眼地等小家伙骂完,平静而恭敬地回答:“二皇子殿下当然可以治小人的罪,只是可否先等公主殿下平安渡过这一劫?方才太医说了,公主的伤口仍需要精心照料,也许还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等公主完全康复,二皇子殿下要杀要剐,小人绝无怨言。”

    “你!你……”杨盛气得“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下一个字。

    这时候,唐九及时上前解围:“哎呦,二皇子殿下,这都折腾半宿了。您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早点去休息吧!公主这边有太医和我们下人守着,出不了差错。万一再给您折腾病了,那才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我不睡!阿姐还没醒,我怎么睡得着!”

    “皇子殿下,请听小人一言。”尹驰突然跪地,行了个标准的臣子礼,“如今公主负伤,而刺客下落不明,身份成谜。待明日早朝之际,公主伤重的消息必定瞒不住,到时候公主府和护国公府的臣属必将以二皇子马首是瞻。今晚二皇子须得养精蓄锐,明日才能挑起前朝的重担,揪出幕后黑手,为公主报仇!”

    杨盛听呆了。对啊,从前一直是阿姐护着他,现在该轮到他站出来,为阿姐讨回公道!

    “你,你说得有道理!”杨盛搓了搓脸,大度地挥挥手,“你起来吧。就冲你这番话,本宫免了你的罪。唐九,送我回去睡——呵哈——觉。”

    唐九背着二皇子走了。尹驰目送他们离开,才发现整个院子里,除了握着长枪静默站立的侍卫,只剩下他自己。

    公主寝殿的窗户透着光亮,映出侍女们来回走动的影子。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说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

    没有人告诉他,现在他该干什么。

    回无名小院吗?可是公主在这里,生死未卜,他一点儿也不想离开。

    那就留下,进屋帮忙?可是里面都是女子,而且论起照顾伤病员,肯定比他专业。

    尹驰独自院中徘徊,看着月下影子长短变化。他意识到,这世上,除了杨怡,真的没人在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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