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诺尤什里把手套摘了,对着西斯科伯爵的眼眶比划了半天都没有下手。斯维奇在遗体前蹲下,抽出匕首,干净利落地把眼球取下来,递给亚诺尤什里。
“身为费奥多尔家的第一责任人,你该把犹豫不决的心性去除了。”
亚诺尤什里点头,“您说的是。”
“我去外面等你。”
斯维奇出去了,整个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亚诺尤什里和一盏火光跳跃的油灯。他迟迟不下手是因为他已经读取过另外一只眼睛的记忆了,他不想被斯维奇发现。
亚诺尤什里闭上眼睛,又读取了一次西斯科伯爵的记忆。他已经完全确认西斯科伯爵的实际目的是什么了,也由更多的细节拼凑出来一个西斯科的行为动机。
感觉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它像是一切记忆的压缩,也像是读取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钥匙。如果只是单纯的画面与声音,会片面化很多重要的东西。
西斯科·蒙多尔在成年后不久就继任了母亲的爵位,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对于贵族来说他不缺爱不缺钱,自然就无心力去纠结谁是自己的父亲这一回事了。他什么都有,也不需要像那些继承人一样防范自己的兄弟姐妹,他的母亲只有他一个孩子。
某一天,年轻的西斯科·蒙多尔出门花天酒地去了,回来时他不忘如往常一样来到母亲的床前,与睡着的母亲道一声晚安。他这一次回来得并不晚,母亲却没有回应他,他没有在意,只当母亲今天身体不舒服休息得早了。
“我下次会回来早点的。”蒙多尔想把母亲的手放进被子里,在触碰到母亲冰冷的皮肤的一瞬间,蒙多尔瞳孔剧缩,只感觉一股巨大的重力压着他跪在地上,他久久没有起来。
与其说是伤心和难受,蒙多尔更多的恐惧,是一种非常全面的恐惧。他是一个聪明人,遗传了他的母亲,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骨子里的自私与凉薄在这一刻瞬间崩离瓦解——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带着他站在高阶上俯视低等人类,那种孤寂感他一个人根本就承受不住。他的自私与凉薄已经没有办法保持了。
蒙多尔没有悲伤太久,应该说他是已经害怕到麻木了。他连续一个月没有回到府邸里,日日夜夜呆在花街酒巷取乐,由于酒精,他日渐肥胖,显得他更加颓废了。他本想就这样死了算了,直到他家里的某个仆人对他说了几句话,让他瞬间就燃起了希望。
那个仆人对他说,如果他消沉是因为害怕一个人,那么自己可以与他站在一起。
还没说完,西斯科·蒙多尔的自尊心就已经完全脱离躯体,他几乎跪倒在这位自己以前根本就看不起的人面前,对他哭诉衷肠。
见蒙多尔如此反应,仆人又继续说,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消沉下去了,蒙多尔应该重新回到自己的家里,以西斯科伯爵的身份重新生活。
这个仆人的目的很纯粹,想要在西斯科·蒙多尔眼中展现锋芒,西斯科伯爵有一段时间确实沉迷于仆人的温柔和引导里。可是西斯科伯爵终究是太聪明了,学习能力很强,很快他就发觉再也不能从这个仆人身上学到任何东西,什么管理学、语言学、艺术学……甚至是野心这一方面,西斯科也已经完全比过了这位仆人。
这个仆人已经无趣了,他只能为了自己的生计给西斯科伯爵出主意。某天他献给西斯科伯爵一块来路不明的石碑,再告诉伯爵这石碑来自一处地下宫殿,是神明留在人间的东西。
果然西斯科有了目标以后,再次重用起了这个仆人,因为他还有价值,还能在他身上找到比自己厉害的地方。
“你总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西斯科伯爵对他评价道,这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忠心了。
中间没有多余的画面了,大概就是西斯科伯爵遇到几位冒险者,冒险者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找到了一处在山体的地牢,老旧湿冷的房间里面有很多奇妙的东西,也不乏金银珠宝,而里面的古籍与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魔法书,更是让西斯科兴奋得几乎发疯。
毫不意外,西斯科伯爵把这几个冒险者变成了遗体,他占有了地牢里找到的所有东西,痴迷地独自研究了半个多月。这里没有画面,只有对时间和疲惫的感知,到这里亚诺尤什里感觉晕晕的。
之后,西斯科伯爵花费重大财力和人力,开始对整理好的古籍进行研究。
一个人不缺快乐和金钱的时候,只有永生可以打动他,西斯科伯爵正是被此吸引。
如果一个人既获得了永生,又同时拥有无尽的快乐、金钱和知识,他就会再次陷入无趣,或者开始有了新的追求。
比如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如果我可以像神明一样创造人,我是否也是神明了?
仆人完全不了解这些,他们既不会魔法,也不懂生物学,于是他向西斯科伯爵提议,可以花费重金雇佣世界各地学府里的生物学优秀人士,让他们来为西斯科伯爵解答这个问题。
人到底是什么,这是未解之谜,对此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西斯科伯爵很快就组织起来了这个项目,并逐渐扩大研究。
里奥就是在这个时候与西斯科伯爵见面的,他还没毕业,他在学府门口等待实验室订购的货物。西斯科伯爵借用运送进口货物的机会与里奥说上了话,问里奥有没有兴趣加入自己的研究项目,里奥就答应了。
事实上换成别人对里奥提出邀请,他也会毫不犹豫答应,只是会跟着对方干多久的问题。
这天是很平凡的一天,西斯科伯爵的实验基地又来了几个刚毕业的学生,也是里奥介绍来的。其中一人特别惹眼,他居然对“人是什么”、“如何永生”这些问题都不感兴趣,他只对金钱和权利感兴趣,任凭身边的人多么热情有兴趣,他丝毫没有被带入这种氛围里。
这就是西斯科伯爵第一次注意到费奥多尔·亚诺尤什里,不是因为对方的家世。
其实亚诺尤什里非常抗拒再感受一遍西斯科伯爵对自己的感受,本能地觉得恶心,一个油腻的老东西居然这么矫情,但却又能理解他。
亚诺尤什里知道自己对羽稚也是这种感觉,羽稚那由内散发而出的孤傲强大,让自己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追随。虽然目的不一样。
这个时候亚诺尤什里就会无比庆幸自己有一张不错的脸,没有让羽稚感到恶心。当然他已经尽量让羽稚不接触到自己的痛了,他发现用灵魂来维持自己的容貌比增强自身的魔力要有效得多。
再后来就是一些碎片画面,其中有很多是西斯科伯爵在基地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自言自语发疯,说什么这里不是地宫,这里不是最终目的,然后就是亚诺尤什里对他下手的画面了,也是他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真是……”亚诺尤什里结束了法术。如果西斯科伯爵有第三只眼睛,他也不愿意再读取一次记忆了。
不过说到地宫,亚诺尤什里想起了诺卡夫修建的那一处,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时间单独拜访诺卡夫陛下了。
“怎么样?”斯维奇在门外等他,见他面色发白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亚诺尤什里也是一副很虚弱的样子,道:“只能看到近几天的记忆,得知的信息就如之前所知道的差不多。”
“你的身体可还好?”
“不用担心,我没事。”亚诺尤什里捂着嘴,在斯维奇看不见的角度笑了一下。
王宫里,各位大臣与贵族齐聚,他们审视亚诺尤什里的目光已由过往的欣赏或崇敬,变成了惊恐。贵族们知道亚诺尤什里的野心和手段,却没想过他真的能做到让一个贵族陨落。
在一片混乱的议论声中,亚诺尤什里谦虚地低着头,单膝跪在诺卡夫面前。他面容上看不出一丝高傲,仪态和表情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诺卡夫清了清嗓子,“钦定执行官——费奥多尔·亚诺尤什里,查明西斯科·蒙多尔外通叛国、私自研发破坏力极强的魔法武器、运作一系列被国际法约禁止的买卖罪证,并且于昨日上午将西斯科·蒙多尔抓捕,以及一众协助西斯科·蒙多尔犯罪的人员。”
“你起身吧。”诺卡夫示意他起来,继续道:“你作为执行官,为维护边境的安危与和谐,在外带领军队清扫魔物多年,可谓是尽心尽责。”
亚诺尤什里记得他写给诺卡夫的演讲稿里没有这些说辞。
“为表彰你的功绩,我决定在后天的授勋典礼上赐予你伯爵之位,今后,就由你来管理西斯科这一片地区了。”
亚诺尤什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很快就恢复过来了。虽然这太过直接,与他原本规划不一样,但这就是他原本的目的。
“谢陛下信任。”亚诺尤什里礼貌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