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沈冬青笑了。
是那种很轻的,内敛不张扬的微笑。
记忆里,陈励好像从没见过她有过那种放肆的,无所顾忌的大笑。
在他的印象里,沈冬青是个很奇怪的人。
不会生气,显少愤怒,当然,也没有那种没心没肺的孩童气。
甚至就连刚刚看那样的恐怖片,她都冷静理智的可怕。
“我没有。”沈冬青说着却刻意躲开了他的眼睛。
陈励唇角扯了个笑,这才松开她的手说:“你最好是。”
“否则我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陈励没开客厅灯,直接推门进了自己房间。
沈冬青还站在原地,鼓了鼓快要僵住的脸,然后看着关上的房门轻轻转动手腕说:“我交了房租的。”
这晚,沈冬青睡得不太踏实。
阁楼隔音效果一般,所以她总能隐约听到楼下陈励来回辗转反侧的声音。
于是天色将亮,拂晓时分,她干脆起床拿了纸笔下楼,趴在昨天新装的还泛着些木质味道的桌子上低头认真写写画画起来。
陈励出来的时候,她刚好写满了一整张纸。
“早。”沈冬青说。
她没想到他今天会起这么早,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大早就出现在了楼下。
好在,从她住进来开始,陈励就习惯了出门前随手套上件衣服。
陈励今天要上白班,闷闷“嗯”了下看了她一眼便到院里洗漱去了。
清早的地下水冰凉,随便往脸上糊一下就让人彻底清醒了过了。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陈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胡茬更明显杂乱了些,人也看着疲惫憔悴。
剃须刀是手动的,陈励用惯了。
男生抬起棱角分明的下颌,边剃边想自己昨晚真是坏了脑子,才会答应沈冬青看那个什么破电影。
“陈励,你这会儿有时间吗?”
镜子里,沈冬青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来。
陈励瞥了眼。
沈冬青说:“我拟了份合同,你方便的时候我们聊一下,可以的话我就打印下来,然后签字,咱们一人留一份,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我还要在这住挺长时间的,有些事情还是提前约定清楚比较好,这样大家都方便些,还有,这个只是草稿,你觉得哪里不合适的,我可以再修改调整……”
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陈励皱着眉,耐心正在一点点消退。
“闭嘴。”陈励说。
“哦。”沈冬青乖乖配合。
她知道他的界限在哪里。
虽然还是会每每不经意地触碰,但又都很及时地收了手。
这样的她,才最令陈励没有办法。
“我去煮早饭。”沈冬青微笑着退回客厅。
陈励这才终于喘口气把脸上最后一点胡子收拾干净。
合同在桌上放着。
陈励拿起来看了眼。
字太多,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疼。
不过这字,倒是写得挺工整,一笔一划规规矩矩的,跟沈冬青一样。
除了,偶尔几笔飞出去的撇捺,也像她每次不经意的“冒犯”一样。
甲方:陈励
乙方:沈冬青
陈励又把合同拿近了,大概扫了眼上面的内容。
乙方于每月15日足额交付房租300元
租住期间水电燃气费用双方均摊
甲方需保障乙方居住期间的人身安全
甲方负责房屋重大问题维修,若有需要可按实际情况沟通均
……
如有其他需要,可另行协议补充
最后,甲方不得无理由单方面进行毁约
看到这一句,陈励大概知道沈冬青为什么要一大早就给他看这个东西了。
她这是还记着自己昨晚说要赶她走的话呢。
“沈冬青。”陈励笑了下朝厨房那边喊,“这些条条框框你都哪儿学的。”
“百度。”沈冬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端着早饭出来说,“很方便的,一搜就有。”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应该的。”
“嗯?”
“我是说,签份租房合同,应该的。”
沈冬青说着手指突然紧紧用力抓紧瓷碗边缘,然后装作不经意的低头吃饭,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找个地方把脸埋起来。
“随便你怎么折腾吧。”陈励随手把合同扔在桌上说,“我今天还要上班,内容你确认了没问题我都行。”
“确定不再修改一下了吗?”
陈励爽快的让沈冬青更觉得自己像个心虚的小鬼了。
“怎么,你在合同里挖了坑想把这房子偷偷卖掉?”
“不是。”沈冬青脸一红,小声解释说:“一码归一码嘛,有些事还是提前说清了好。”
“行。”陈励放下筷子,“那我也提前跟你说好了,我这人呢,脾气不好,也没什么耐心,一个人过惯了,很多事情都嫌麻烦。当然了,我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陈励第一次跟她这样一口气讲了很多话。
沈冬青全程安静听着,甚至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回应他。
陈励说:“但我不会跟钱过不去,你只要按时交房租,尽量不要打扰到我的正常生活,我也不会就这么不讲信用地赶你走。”
“我说的这些,你能听懂吗?”
陈励难得脸上没有一丝怒气,眼神平静又认真。
“嗯。”沈冬青点了点头。
这是此刻的她唯一能给到他的回应。
“陈励,谢谢你。”沈冬青说。
陈励又笑了。
他有什么好谢的。
自始自终,他也想过要当谁的活菩萨和上帝。
“各取所需而已。”陈励突然朝她伸出手,然后歪着头说:“那就正式祝我们合住愉快。”
“合住愉快。”沈冬青同样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很凉。昨晚陈励抓着自己胳膊的时候沈冬青就察觉到了他的掌心一直很凉。
像是那种无论怎么捂,都很难暖过来的由内而外的冰凉。
陈励跟她一样都经历过太多不应该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流言蜚语。
他们的过往都背负了太多。
有时候沈冬青觉得他们应该是一样的人。
但更多时候,她依然觉得,自己猜不透他。
吃过饭陈励去洗碗。
家务分工。
这点从一开始,两人就很默契地心照不宣。
陈励出门后,沈冬青关上门又突然觉得这座房子变大了很多,很空,很安静。
甚至当她站在院子里抬头往上时,天空也跟着变得很高很高,寂寥无边。
沈冬青想,路城的夏天,可真漫长呀。
*
“励哥,这边。”
陈励到会所的时候,大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在这边上班的。
同事小五靠里面墙上越过人群朝他招手。
陈励走过去往四周环视一圈问:“什么情况。”
“听说是要换新老板。”小五凑近了八卦说,“经理也是昨晚才刚收到的通知,大家伙儿都歇了。”
皇冠会所在路城开了十九年,期间一直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昨晚还是第一次在门口停业调整的牌子。
陈励微微皱眉,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荣司岐。
“知道新老板是谁吗?”
“哎呦哥,您看我配知道吗?”
小五一乐,陈励顺着眼眸一垂。
对方立马就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解释说:“励哥,我就开个玩笑,这么大的事,我肯定是不知道哇。”
小五初中毕业就在会所上班了,皇冠小灵通。
这事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所有人都在忍不住雀跃地好奇着一个结果。
只有陈励,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而这个答案,也确实如他所料。
荣司岐是从楼上下来的。
男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就连嘴角的微笑都是刻意计算好的弧度一样标准。
很典型的,资本家。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在仰望着他。
而他,又好像生来就习惯了这种被人仰视的目光。
自信自得,活脱脱像一个活在云端之上的人。
陈励只看了他那么一眼,对方就敏锐捕捉到了他扫过来的漠视与不屑。
设计好的笑容弧度有些几不可察的偏失。
经理在一旁热情演绎地跟人介绍着这位新老板,起初大家只是一般的好奇与兴奋,直到荣司岐非常平静地说了两件事,大家这才彻底炸了锅。
第一件,涨薪,涨提成。
第二件,陈励来做皇冠的经理。
荣司岐在说第二件的时候,目光是直直看着陈励的。
又或者是凝视,猎人瞄准猎物时那样毫不避讳的锋利。
陈励也没躲,一如既往的冷漠,以及,突然多出来的一丝玩味。
“我靠!励哥,恭喜你升职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小五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看上去要比当事人还激动得多。
不对,当事人根本谈不上激动,最多就是来了点兴致。
“你什么意思?”
人群散去之后,陈励直接追上去推开了荣司岐的门。
荣司岐背对着他没回头,挽起袖口将手落在办公桌上淡淡说着:“这间办公室得重新装修下,之前坐这里的人品味太差,花里花哨吵得人眼睛疼。”
“那你要换可就不止一张桌子这么简单了。”陈励说,“我就是一兼职,帮不上荣总什么忙,经理这活儿,您太看得起我了。”
荣司岐笑着回头,还是那样刚刚好的弧度说:“你怎么知道帮不上。”
陈励沉着眼眸,说:“荣氏的生意,我高攀不起,也志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