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十六章

    陈励收了伞,取下横梁上的毛巾扔给沈冬青说:“头发擦干了。”

    言语冷淡,近乎命令。

    不给人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冬青听话偏头用力揉搓着头发,眼里却忍不住溢出来恬静的笑意。

    她想,陈励真的是个很奇怪又很矛盾的人。

    讲话凶巴巴,喜欢臭脸,但又就是这样的他,总能给她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两人身上收拾干净进了屋。

    陈励随手把一袋药放桌上便直直进了厨房。

    烧了热水,顺便再煮上两碗荷包面。

    “吃饭,吃完喝药睡觉。”

    陈励端着两碗面出来,沈冬青坐下两只手作虚势捧着碗面说:“谢谢。”

    陈励没吭声,挑起一筷子面条大口吃了起来。

    本来他是不饿的,没胃口。

    结果刚才骑车出去淋了那么一场雨回来,白天发生的事,带给他的烦闷和不快,也差不多都跟着散了。

    热水壶快烧开的时候会发出咕噜咕噜一阵哨响。

    沈冬青很自觉地先他一步起身去拿热水。

    陈励没想管她,只是余光往旁边不经意一扫,看到了她衣服上一块明显的褐色痕迹。

    那东西是什么,每个经历过青春期的人都懂。

    “壶放下,先上去换件衣服吧。”

    陈励说话时低着头,尽量不让她与自己对视。

    因为太清楚沈冬青是个什么性子了,有主意,爱脸红,跟个兔子小猫一样,所以陈励干脆就一直低头吃面,懒得看她因为尴尬而表现出来的惊讶和羞怯。

    果然,沈冬青停在桌前的脚尖顿了顿,接着便一声不吭上楼了。

    陈励听着她明明虚弱却还在逞强加快速度的脚步声,不自觉摇摇头,勾了笑。

    “换好了吗?”

    陈励站楼梯上叩了叩墙,阁楼上,沈冬青刚把换下的衣服叠好放在脏衣篓里。

    “好了。”沈冬青说。

    陈励进去把药和杯子放在床边小桌上说:“把药喝了。”

    桌子是他昨天从家里翻找出来的。

    阁楼空间小,放不下太大的家具,当然……也站不开两个人。

    沈冬青转身看着陈励朝自己走过来那一刻,只觉得陈励离她太近了。

    近到本就狭窄的空间,温度骤升、空气停滞闷热。

    “谢谢。”沈冬青不敢抬头。

    陈励说:“早点睡吧。”

    然后顺手帮她关上了门。

    至于那件脏掉的外裤,陈励是什么时候拿走的,沈冬青完全没了印象。

    她只知道,第二天早上下楼的时候,衣服已经干干净净挂在了阳台上。

    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呢?

    震惊,尴尬,羞愤,又或者,有那么一点点被人照顾到的幸福。

    沈冬青说不清楚。

    毕竟就连沈兰这个亲妈,都没帮她洗过经期弄脏的衣服。

    “医生说你这几天最好少碰冷水。”

    陈励不知道什么站在了她身后,声音平静又寻常道:“放心,我没那个闲着没事就喜欢帮人洗衣服的习惯。”

    当然,也不是爱好偷人衣服的变态。

    陈励的解释大方又合理,这下倒显得沈冬青有些小人之心了。

    女生脸一红,追上去说:“谢谢啊。”

    下了一夜的暴雨,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早上七点钟,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很高了。

    路城的夏天就是这样,阴晴不定。

    陈励还是老样子,毛巾随手搭在脖间,然后低头弯腰捧着院里的凉水刷牙洗脸,顺便连头发也一起三两下囫囵洗完了。

    潮湿的碎发擦干随意往后一抓,男生的五官就更显立体明朗了。

    陈励说:“对不起。”

    男生站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沈冬青。

    沈冬青一愣,眼神也变得无所适从。

    “啊?”沈冬青小声疑惑。

    “对不起,谢谢你。”陈励叉着腰,说:“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话了。”

    ……

    “对……(不起)”沈冬青下意识又想说出那三个字,结果刚对上陈励的眼睛,她就急忙收住了抿成一个牵强的微笑,说:“知道了。”

    有时候,沈冬青其实也很害怕,他会真的烦她。

    *

    接下来一整天,陈励都没有出门。

    两个人楼上楼下错峰出行,除了吃饭时间,沈冬青都尽可能都不出现在陈励的视线范围内。

    第二天,依旧如此。

    第三天,还是一样。

    第四天,第五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过得就像陈励和沈冬青同时与这个世界失联了一样。

    他们活在这个星球以外。

    目之所及,只有彼此。

    就这样,直到一周后,沈冬青接到通知,路城实验高三年级统一提前开学补课,她要去上学了。

    实验中学在城中心,离着雨花巷不算近,但也没有很远。

    巷口出去就有公交,只是发车时间不固定,沈冬青想了下,还是决定去买辆自行车。

    “这样以后上下学时间可控些,就不用担心会迟到了。”

    沈冬青边收拾书包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陈励讲着这些。

    陈励在旁边打游戏,懒懒散散颓在沙发上紧盯着屏幕。

    沈冬青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这些,不过也很识趣地没再多说话。

    直到,沈冬青装好了最后一本作业拉上拉链。

    陈励跟着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扣,转头看着她说:“走吧。”

    “去哪儿?”

    “不是说买自行车?”

    沈冬青唇角一怔,然后弯弯眼睛笑着点头说:“好。”

    “骑摩托吗?”

    “回来的时候我拖着自行车再载个你?”

    那画面确实有些诡异。

    “坐公交。”陈励站门口催她出来锁上门,自己手插口袋大步往前走着说:“车子你自己骑回来。”

    “嗯。”沈冬青小跑着追上去,脸颊憋红,气喘吁吁。

    下午的阳光依旧毒辣。

    两人并排站在公交车站无聊地等车,一高一矮两道影子同样被光拖得很长很长。

    沈冬青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那个夏天,他们也是这样百无聊赖地在这个站着。

    那时候,大多数时间沈冬青都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跟在陈励身后,他带她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只不过偶尔他们也会突然没了方向停留在某个地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并排静静站着。

    还是跟从前一样,如今十七岁的沈冬青余光看着陈励沉静又冷峻的侧脸,依旧猜不到他正在想什么。

    路城的街道,几乎每一条都被林荫树严严实实覆盖着。

    沈冬青上车后喜欢坐后排靠窗位置,玻璃窗被人推开一点点缝隙,然后光影交替忽闪,一切都在飞速后退。

    只有他们在不断前行。

    一直前行。

    沈冬青忽然想起来问陈励:“你还记得那年暑假吗?”

    “有一天下大雨,”沈冬青扭头看他说,“也是9路车,我们赶上了末班,一路坐到了终点。”

    陈励笑了下。

    记得,怎么不记得。

    那时候他三天两头被陈永富打,本来都已经被打的疲了,麻了,无所谓了。

    但那天可能是天气原因,闷热、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励第一次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了迫切的烦躁和厌倦。

    陈励被陈永福扭着按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打,泥水呛灌到嘴里,是很血腥又难闻的味道。

    陈永福没有关门,雨花巷都能听到陈励挨打的声音。

    沈冬青也能。

    于是当陈励第一次反抗了陈永福,转身将他用力推倒在地那一刻,沈冬青也出现了。

    女生高高举着一把红色雨伞帮他遮住了风雨。

    那一刻,陈励看着沈冬青湿湿的眼睛,忽然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滚了就别回来!”

    身后是陈永福歇斯底里的咆哮。

    陈励就这样抓着沈冬青的手,大步往前跑,不停跑,跑出雨花巷,跑上9路车,然后追赶上夜色,把雨花巷远远丢在了身后。

    遗憾的是,那天的车子一路开下去,尽头还是和雨花巷一样的村子。

    也是那个时候起,陈励开始对这个世界很失望。

    就好像不管他们逃去哪里,但这个世界最后,还是一个巨大的雨花巷。

    陈励没离开过路城,甚至也没有离开雨花巷。

    但沈冬青出去过了。

    陈励问沈冬青:“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好玩吗?”

    沈冬青摇了摇头。

    南河跟路城一样多雨,沈兰带她离开后的那十年,她的生活一直是潮湿的。

    时至今日,沈冬青还是觉得雨花巷好。

    *

    车市关门早,陈励带沈冬青去的二手车交易市场。

    沈冬青进去看了个车身零件都近乎崭新的,陈励看都没再多看一眼便打断了她。

    “帅哥懂行啊。”老板笑着给他们推荐了另外一个看上去不算新,但细看零件装备都很结实的问:“这个怎么样?”

    沈冬青下意识看陈励,陈励点头,说:“就它了。”

    一辆蓝色的、再普普通通不过的自行车。

    沈冬青不知道为什么陈励会选它,但她想,只要是他做的决定就一定不会有错。

    哪怕最后错了,她也认了。

    两人推着车子从市场出来,最后一班回雨花巷的公交车,刚好早他们两秒钟,起步离开了。

    “师傅!等一下!”沈冬青喊着挥手。

    无车停留。

    末班车没有了。

    沈冬青心虚地看了眼陈励。

    陈励倒也没有生气,一样无奈地笑了笑说:“看我干嘛,脸上有车轱辘哇。”

    沈冬青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认真拍了拍车座说:“我载你回去吧。”

    “嗯?”

    “毕竟你是为了陪我买车子。”

    “也行。”

    陈励只短暂思考了不过一秒,接着一点不跟她客气地把腿随便一搭,就跨坐上了车。

    “走吧。”

    陈励脚撑地上拍拍座椅。

    沈冬青也吸口气上了车,只是……

    她骑不动。

    沈冬青一脚踩下去,很吃力,但车子并没有动。

    少女的脸是一瞬间晕红的。

    “陈励。”沈冬青不好意思地回头说,“你先下来一下。”

    陈励盯着她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还是害羞而憋通红的脸,突然笑了起来,大声,毫不收敛。

    “就这么点力气,还敢说载我。”

    “我可以的,你先下来,等我骑起来了再上。”

    “你确定?”

    “嗯!”

    还真是,有主意又倔得要命啊。

    陈励本来打算换过来载她的,但是现在他反悔了,他也很想看看,沈冬青到底有多少力气。

    以及,她什么时候会主动开口像他求助。

    “可以了,你上来吧!”

    沈冬青往前骑出几米后又回头喊。

    陈励两步追上去抓住后座,然后轻快一跳便稳稳坐了上去。

    沈冬青没吹牛,她真的能载动陈励。

    月光追着两个人的背影像水一样静静流淌。

    夜色在这座城市渐渐铺开弥漫。

    “加油啊,沈冬青。”

    “你看路边蜗牛都比我们先到家了。”

    “快快快,加速沈冬青,你可以的。”

    陈励头一次话这么多,两只脚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欢快晃悠着。

    等到两个人终于再回到福兴街时,陈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耳边聒噪的蝉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代替它的是阵阵低声虫鸣。

    原来秋天,已经快要来了呀。

    “陈励,这姑娘谁呀。”

    雨花巷里有人在遛弯乘凉。

    陈励不吭声,直到一路下来被问烦了。

    他才极敷衍地说了句:“我妹。”

    “你妹?哪家亲戚的孩子?什么时候来的?要在你家住着吗?还有你这孩子,怎么能让一个姑娘骑车载你呢?大小伙子一点不知道心疼人。”

    要你管。

    陈励没再理他们。

    但他和沈冬青都很清楚,应该不用再过多久,雨花巷里就都会知道陈励带了个妹妹回来。

    又或者说,是陈励妹妹带着陈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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